你问:戏剧为何无批评?为何总是说好话?
我来告诉你原因,你不用去看戏,只须去看看戏的人,看他们的戏票是从哪儿来的。
一般写戏剧评论的人,大都没办法靠写剧评而谋生。说不好听的,他们自己连掏钱买戏票都要皱眉头。上一点儿档次的剧院,票价动辄数百元,甚至上千元,几张戏票,就把剧评人的月工资花光了!
要写剧评,就得看戏,而且得大量地观看各类戏剧作品,常年不断地观摩、鉴赏,积累审美体验,而后才有可能具有相当的专业眼光和水准,也才谈得上剧评家的资质。这一点是毫无疑问的。
但是,问题就出现了。
那些具有写作欲望、有个人兴趣的人,苦于腰包不鼓,就只能鼓起勇气,向各个戏剧演出团体要票。而戏剧演出票不多,如今更讲市场效益,获得不费一文的赠票越来越不容易,蹭戏的行情也就大不如前。
况且演出方“赏赐”一些赠票的用意明显,而手持赠票入场观剧者心知肚明。在这样一种尴尬的情况下,你让写剧评的人如何做人,又如何作文?
戏剧无批评,这看似是戏剧艺术评论者的态度或技术问题,实为戏剧艺术的生态环境问题。
你让一个鼓起勇气要票的人来鉴赏、评论戏剧,本身就显得错位严重,而你继而要求其挺起腰杆,说出一些十分硬气的横话——批评剧作的这也不是,那也不是……这可能吗?
唯一的可能,就是蹭票的人有理,至少他自觉有理,六亲不认地狠下一颗心来,从而“圆活脸儿一抹,变成长活脸儿”,在戏剧经理、制片、导演、主演都在的作品研讨会上,在众目睽睽之下,对其作品的短缺之处、硬伤之瑕,毫不留情,及至撰写评论文章时,也还是不依不饶,秉笔直书其过,仿佛不共戴天似的与之叫板。其实,在堂·吉诃德的面前,只有风车,没有真正的敌人,但剧评家怎么能没有一点儿脱俗的理想呢。类似这样的“不端”行为,本人就曾有过几次,后来年事渐长,阅历增多,气血已经不再旺盛,而底气却明显不足,也就不再敢如此决绝、造次了。况且,入行既深,交往也频,戏剧界的人低头不见抬头见,大家都是朋友,或是朋友的朋友,发表评论的时候也就更加小心谨慎,生怕得罪了哪方神圣,或是误伤了哪位好人。总之,当年的愣头小子,最终,也还是回归世俗,不讲批评的话。
说实在的,我不知道,这样的心态用在戏剧评论这个领域,到底对不对。但是,要想冲破这个人情世故的藩篱,还真不是说到就能做到,而且很难做到。中国古典戏剧评论家和西方戏剧评论家的处境,或许比我们好一些,他们或独立于戏剧艺术界,或本身就属于剧院、戏班,他们自身,就是献给伟大戏剧艺术的最好的礼物,譬如李渔、翁偶虹,又譬如莱辛、斯坦尼斯拉夫斯基……因此,不存在“送礼”不“送礼”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