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巴黎到让都巴
阔别地中海彼岸的马格里布国家突尼斯,屈指算来已经二十七年,我想重返故地的宿愿在今春终于实现了。一路所见,天天所闻,旧雨新知,相晤聚散,感慨万千。
同胞情深
听说我要去突尼斯, “巴黎华人徒步俱乐部”和“华人摄影家俱乐部”的一些朋友们也嚷嚷着要一同去,他们从未去过非洲,本希望让我带着他们去发现这块具有浓郁阿拉伯-穆斯林风情的土地。谁想事情都撞一块儿了,凤凰卫视法国公司策划录制一套反映中国江西省医疗队在突尼斯工作与生活的节目,我是八十年代的老队员,对突尼斯情况比较熟悉,刘亚中总经理邀我做采摄组的特别顾问,于是我需要调整计划,与他们一路同行。启程前一个月中,我已与江西省卫生厅和驻在突尼斯首都的医疗队总队长李德广先生频频电邮沟通,李总队为我介绍一位做了突尼斯媳妇的中国导游,我把九位华人朋友组成一个团托给她,由她一路陪同前往突尼斯各著名旅游城市直至沙漠,这么安排后总算解除了我的一份担心。
采摄组和我们同机到达迦太基机场,李总队亲自带车到机场迎接,把我们全体送往旅馆。当日傍晚把采摄组和华人团分头接到设在首都近郊马尔萨市的医疗队总队部,当大家看到欢迎横幅,看到一张特大的桌子上放满了几十盘佳肴,看到与总队部在一起的针灸队医生们一张张热诚的笑脸时,我们这些在海外生活多年的华人全都感动得不知说什么好,同胞情深宾至如归啊。
日程很紧,兵分两路,我随着采摄组先后去中国驻突尼斯大使馆经参处与大使馆向周兆明参赞和火正德大使汇报此行计划。我想拍张以前熟悉的经参处的照片,却未能如愿,它现在不知在何处了。大使馆还是原来的地方,不过大门的朝向改了,走进里面才认出来。大使馆座落在一个山岗上,建筑漂亮,绿树掩映,且是一个历史景点。
外号“沙漠之狐”的隆美尔是二战中德国最著名的将领,他率其军团在北非作战期间,指挥部就设在眼前这幢气派的方形楼宇里。1943年,德国发生行刺希特勒未遂事件,隆美尔受到株连,一年后,愤于希特勒的逼迫,隆美尔元帅在一辆小轿车里服毒自尽。现在这幢历史建筑做了中国大使的官邸。我曾听说使馆地盘上还有隆美尔的地道,只是无人知道具体方位,这次我看到围墙内建了不少楼宇,顺便问火大使,是否挖到了地道,火大使说还没有。看来这个谜还要继续埋在地下。我心里记挂着华人团,我不能到了外国疏忽了他们。回到旅馆我对他们说,到了突尼斯,一定要去参观一下中国大使馆。在李总队的帮助联系下,次日华人团得以去使馆参观,一睹了人家地盘上这块中国领土的美丽风采和历史陈迹。
在首都的两天里活动最紧张,靠大使馆的照会,采摄组采访了突尼斯卫生部长和外交部国务秘书。突尼斯发生“茉莉花革命”后,局势相当混乱,前总统本·阿里自己逃往沙特阿拉伯,旧政府倒台,新政权两度组阁易人,我们见到的两位部级首脑上任才三个月。他们都给予中国医疗队以很高的评价。我想,中国医疗队在突尼斯人民中享有的声誉已经成为突中两国关系的一份宝贵遗产,无论谁上台,都会十分珍视它。
结束了在首都的一系列活动,采摄组还要采访远在西部和中部的两个医疗分队。总队部为采摄组提供了两辆车,李总队带着翻译、司机与会开车的曾大夫,全程陪同驱车上千公里,保证了此项计划的顺利完成。李总队为我们赴突做了大量的前期工作,待人真诚,周密干练,富有服务精神是他留给我的深刻印象。我一直认为,居高临下的管理比不上寓于服务之中的管理。前者易生隔膜,后者带来和谐。
他乡遇故人
让都巴是突尼斯西北地区的一座城市。5月9日傍晚,我们一行从突尼斯首都经过2个半小时的车程终于驶入让都巴市,我那颗从巴黎启程时曾激动,后又沉于平静的心,再度泛起了浪花。二十七年了,却似弹指一挥间!沿街的格局,行人的穿着,与二、三十年前并无多大变化,不过我很快发现,城市扩展了,马路向外延伸,两旁增添了不少新房。主干道呈现出一派热带风情,当年的小棕榈树已长得又粗又高又密,齐崭崭地伸向大街之远,赋予了这个农业地区省城最具特色的街景。车子朝我曾工作过两年的让都巴医院驶去,从市中心到医院之间约有3公里,原先空旷的乡野,如今冒出了连片的建筑,几乎感觉不到医院远在城外。当医院那庞大的白色的轮廓跳入眼帘时,我瞥见它的下部已被绿树浓荫遮蔽,我才蓦然回首:哦,我离开这个环境确实久了,它变了,变得有历史感了美丽了滋润了,那种旷野上只有一座庞然建筑的突兀已不复存在,那时它的周围不是田地就是荒草。
欢迎晚宴设在让都巴医院里东北角的中国医疗分队膳房,我们一到,立即被那种亲人般久别重逢的热烈气氛溶化了。餐桌上虽然餐具简单,但佳肴满桌,有鱼有肉有土鸡,肉是驴肉,野猪肉,居然还有一盘狼肉,我从未吃过狼肉总认为太骚不能吃,入口尝之味还不错呐。让都巴没有卖猪肉的店铺,牛羊肉可能比较贵,驴子相对便宜些,医疗队就去乡下买驴,再送到屠宰场去加工,拿回来放进冻柜可以吃上一段日子。野猪与狼 ,那是打猎的突尼斯朋友送的。医疗队员拿出珍藏的美酒佳酿“江西四特”款待我们,这是他们从国内带来的,平时舍不得喝。一开瓶,闻之香味沁人心脾,酒色清亮、尝之清香醇纯。 四特酒产于江西樟树市,附近的道教名山阁皂山风景优美,山泉干洌,四特酒就是用此山泉酿造。它的酿造工艺一直引领着中华酒文明,唐朝时就有“四特土烧”工艺传世。 我算半个江西人,分队里的医生大部分是九江地区的,九江、庐山我去了许多次,也可以说是他乡遇故人了;美酒下肚,使气氛愈发热烈,不觉话如泉涌。心里热乎呵。
饭桌上的几盘家乡蔬菜最对我胃口。分队长杨晓春大夫告诉我们,这蔬菜都是队员们种的,根据季节,种出了黄瓜、豆角、青菜、马子苋、冬瓜、空心菜、莴苣、茄子、韭菜等等,旺季时达十几种。我在三处医疗队的驻点都见到有菜地,首都针灸分队见缝插针拓宽泥地,搞来羊粪,拌上土筑成菜畦,让都巴分队在医院浓密的大树下挖来鸟粪肥土;西迪的气候和土壤条件较差,医生们照样想办法在院子里种上蔬菜。每处招待我们,总有他们自己生产的菜蔬上桌,特别可口。我们华人就是勤快,走到哪里总能给生活增添滋润。我想他们种菜自食,除可节约伙食费外,更多的是家乡菜看在眼里吃在嘴里,不经意中慰藉了思乡情结,在心理上冲淡“身在异乡为异客”的感觉。队员们业余时间还可以打乒乓球,卡拉OK跳跳舞,去贝加湖钓鱼,参加不出国境的旅游,生活在这样的集体里,决不会有孤独寂寞感。
医院寻旧
翌日上午,我走进医院大楼,欲在现实中寻觅历史的痕迹,除了大的格局还能辨认,内里的科室位置都陌生了。我发现门框上方只有阿拉伯文的牌子,从前可是阿、法两种文字。我不懂阿语,如果没有翻译小张和司机小唐的陪同,真不知道走进哪里。我一个科一个科地访过,好几位老护士很兴奋地认出了我,让都巴的中国医疗队三十多年来未断过,一荏一荏的她们真的还记得准吗?我拿出已经有点发黄的相册,翻出我们队的几张照片问她们认识谁,没想到几秒钟后她们就各自认出曾一起工作过的医生,眼科王大夫,外科戴大夫、妇产科黄大夫,耳鼻喉科文大夫……哈!的确没有乱指认。从前的外科护士现在当了消化内科护士长的Hafida 对我说“你和几位中国医生还参加过我的婚礼呢,我家里有你们的照片”,说时脸上有股荣耀的神采,让我感动。医务总监Hanuachi和人事部女科长Beji也认出了我,二十几年前的年轻人而今进入了管理层。医疗电子技术员Gariani Habib突然出现在我面前更令我惊喜,1985年我回国前的两个月里,是他借给我摄像机有时还出来帮我,使我有可能拍成反映医疗队工作生活和交往的一盒录像带拿回国内。我一路寻旧,又高兴又激动,把专程带去的一背包刺绣品都赠完了,心里只遗憾离法国前为什么不多带些。相见意外,相聚短暂, 欢声笑语,突尼斯朋友们与我们的友好情谊犹如埋在双方心底的火种,一溅到火星就会燃出美丽的火花。
让都巴医院以中国医疗队不间断地在此服务而闻名突尼斯,中国医生现在已是第十九批。他们分在放射、针灸、心脏内科、消化内科、妇产科、眼科、耳鼻喉等七个科。突尼斯公民享受公费医疗,如果愿意多花钱也可以去私人诊所。门诊部大厅里坐着许多候诊的患者,这个地区还是来看公费医疗的多,也可见中国医生的工作量很大。中国医生都是主治医师以上的级别,医术精良,服务态度好,愿意解答病人的疑问,不像突方本国医生让病人觉得难以接近。因此中国医生的口碑非常好。
医院院长在会议室欢迎我们一行,他高度赞扬中国医生的医术水平和一丝不苟的敬业精神,他认为中国医生们早已成为让都巴医院的重要支柱。最后他向每位远道而来的中国朋友赠送一包礼物。打开一看,有两个精致的民族工艺镜框,还有一本精装的阿拉伯文古兰经。我们不懂阿拉伯语,亦非穆斯林,他却送我们古兰经,要劝我们信奉伊斯兰教吗?还是按习俗赠古兰经表示特别礼仪贵宾,我不得而知。但我感到这似乎与突尼斯社会向更宗教化拐弯不无关联。
宗教强势的端倪
此行所见,我察觉到突尼斯的阿拉伯文化主体意识提高了,医院里去掉大部分的法文标志就是一个明证,不过这是否成了狭隘的民族主义呢?连公路上有的新路牌标 志也只用阿语,更是不利于旅游业的做法。包头巾的妇女也比过去多了。我记得让都巴的清真寺在城中心,它那八角形的宣礼塔呈现典型的奥托曼时代的建筑风格。当年我和几位大夫几乎天天晚饭后散步,许多次地在它的宣礼塔下经过。这次我还想去看一眼,人家问我说让都巴有五、六个清真寺,你要找哪个啊?我一听颇为惊诧,二、三十年间竟增加了那么多!大造清真寺,正是世俗化后退一步,宗教化逼进几步的表现。
突尼斯民众依然展现出一个纯朴民族的精神面貌,但男人们庸懒、爱长泡咖啡馆的习惯也依然如故,散丢垃圾无人清理的陋习依然存在。我不理解当局为何熟视无睹,难道意识不到环境保护的重要性?突尼斯市东北侧原有的泻湖垃圾成堆,杂草丛生,利用沙特国的赠款资助,已改造成一个非常美丽的湖泊,周围造起了高档住宅区。难道清除全国各地居民住处附近的垃圾还要靠别国的帮助才能解决?突尼斯的社会进步和经济发展不太显著,原因何在?是否受宗教强势所累,这也是我此次故地重游感慨万千中的思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