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982年,在古印度东部伽邦罗地区(现孟加拉国蒙希甘杰县)萨霍尔国的王宫内,一名男婴降临人世。他乖巧地躺在母亲帕巴瓦蒂温暖的怀中,母亲依靠着男孩的父亲-萨霍尔国国王,也是即将继位的旃陀罗王朝第三任统治者,这名男婴是他们的第二个孩子,名曰月藏。男婴四处张望着模糊的十三重金顶宫殿和殿内的林苑美景,如所有新生儿一般的好奇,历史就是这样被静悄悄地画上一笔,没有谁能在那一刻知晓,月藏在不久的未来会被世人尊称为阿底峡尊者,成为中国藏传佛教后宏期的开山始祖,成为中孟两国宗教文化交好的印章。他的尊号将流淌于中华大地,而他走过的每一寸土地,背负的每一卷经书,播撒的每一粒希望,在千年后依旧被人传颂,也被今世的有缘人不断传承。
阿底峡出生王族,自幼受到家中浓厚的宗教信仰熏陶,同时接受良好的文化教育,3岁识字断文,5岁诵读佛经,11岁赴那烂陀寺研修佛法,18岁修习密宗并获金刚灌顶,20岁决定放弃王位终身献身佛法,21岁精通五明,29岁前往菩提伽耶寺修习戒律,法名“吉祥燃灯智”。公元1013年,阿底峡率领125名弟子航行13个月远洋至金洲(今苏门答腊)求法取经,抵达金洲后阿底峡潜心向金洲大师学法,主修学弥勒至无著传承之《现观庄严论》教授、文殊至寂天传承之《入菩萨行论》。金洲修行12年,阿底峡精通显密教法,归来遂出任超戒寺首座,与宝生寂、觉贤、阿缚都底波陀、动毗波、寂贤等人一起被称为超戒寺八贤。
阿底峡尊者
公元9世纪,中国西藏地区统治者朗达玛对佛教采取禁绝措施,史称“朗达玛灭佛”,这导致藏区佛教内部异说竞起,理论分歧,人心涣散。为了重振西藏佛教,11世纪初,阿里古格王拉喇嘛绛曲沃遵照其叔叔拉喇嘛益西沃的遗言,先后派遣藏族译师嘉·尊智僧格与纳措·催成杰瓦迎请阿底峡进藏弘法,几经波折,阿底峡最终被阿里古格王的虔诚所感动,决定北上入藏。
西藏阿里地区古格王国遗址
公元1040年,58岁的阿底峡两鬓斑白,但他依旧选择背上行囊,起身向北,身后的超戒寺渐行渐远,远行朝圣对他来说是稀松平常之事,但他不知道这次的旅途将跨越万里,传唱千年。
阿底峡尊者讲经传法
经过近两年的长途跋涉,公元1042年底,阿底峡途径尼泊尔后抵达中国西藏阿里地区古格王国,正式开启了藏传佛教后弘期传法里程。尊者在藏专心讲经传法,编纂《菩提道灯论》,辟斥违背佛法的异说,开示三士道次第,并前往拉多绛、宁措、桑耶、聂唐等地讲经,收授众多弟子,弘扬正法,将密宗和显宗融会贯通,发扬光大,通过修法改革重振了藏传佛教。公元1054年阿底峡尊者在拉萨以西的聂唐圆寂,世寿72岁。尊者在藏12年,为西藏地区的稳定发展做出了卓越贡献,而他创立的噶丹派影响深远,是现行达赖、班禅系统的格鲁派黄教的源头。
白驹过隙,时光流转。阿底峡尊者已长眠西藏拉萨聂塘寺900多年,故乡无时无刻无不期盼他的回归。
1963年,时任孟加拉国佛教复兴会会长(孟加拉国法王寺住持)苏塔难陀长老率团来华出席亚洲十一国佛教和平大会,受到周恩来总理和中国佛教协会副会长赵朴初的热情接待。苏塔难陀长老向周总理及中国佛协提出迎请阿底峡尊者灵骨舍利回乡并修建纪念堂供奉的请求。周总理代表中国政府作出庄重承诺;1978年,赵朴初会长率团护送阿底峡尊者部分灵骨舍利到孟加拉国达卡,受到达卡市民的夹道欢迎,灵骨舍利最终被安奉在孟法王寺。
1963年,周恩来总理接见亚洲各国佛教代表(苏塔难陀长老一排左四,周恩来总理左五)
近十个世纪后,阿底峡尊者返回了自己的故土,历史的巨笔为这段旅途划上一个句号。
句号并非终点。中孟的佛教文化交流往来自此开启崭新篇章,两国开始了高水平和高频次的佛教合作和人员互访。2010年,孟佛教复兴会授予中国佛协副会长学诚法师阿底峡大师和平金奖;2015年,苏塔南陀长老前往中国西藏访问;2017年,纯一法师访孟并出席了阿底峡纪念堂竣工暨舍利塔落成、佛像开光庆典法会;2018年,明生法师访孟并出席“以跨宗教对话促进世界和平”国际研讨会;2018年,苏塔南陀长老访华并出席第五届世界佛教论坛。
2015年,苏塔南陀长老访华并与学诚法师座谈
与此同时,中国驻孟加拉国使馆及中国在孟企业、孟华侨华人等各种力量也一直对孟佛教发展给予支持,而以孟佛教复兴会为首的民间组织也坚持反哺孟加拉社会和促进中孟友谊,包括修缮佛堂、建立孤儿学校、筹建社区医院、救助贫困百姓,为在孟遇难华人处理后事、疫情期间为民众祈福和发放口罩防疫用品等。2020年3月3日,孟佛教复兴会主席、法王寺住持苏塔南陀长老在达卡圆寂,世寿87岁。孟总统哈米德、总理哈西娜分别发悼词,哈称苏是孟佛教领路人,他无惧于血缘、种族、信仰之间的差别,他是和平的使者,一生致力于传递友谊和爱,他的离去是孟加拉国和世界佛教的巨大损失。
驻孟使馆捐赠法王寺孤儿学校双层床、书桌及书本
驻孟使馆捐赠法王寺口罩等防疫用品
中国在孟民企利德成集团捐助法王寺善款
故事到这里本该岁月静好的结束,但是,还有一条更加隐秘和伟大的历史线索已然出现。
2014年,中国湖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接到了一项神秘而又庄重的任务,前往孟加拉国协助孟方进行考古挖掘,目的地是毗诃罗普尔古城的纳提什瓦遗址,也就是传说中阿底峡尊者的故乡-古萨霍尔国。
自2014年12月至2019年1月,在中国文化和旅游部、孟加拉国文化部和中国驻孟加拉国使馆等单位的全力支持下,以柴焕波研究员为首的中方考古团队六次赴孟,与孟欧提亚·欧耐斯恩考古研究中心团队组成中孟联合考古队,对毗诃罗普尔古城纳提什瓦遗址进行了六次大规模考古发掘,这是中国与南亚次大陆之间的首次联合考古挖掘合作。
中孟联合考古队主要成员(孟方负责人苏菲博士一排左二;中方负责人柴焕波博士左三)
通过发掘揭示出纳提什瓦遗址是一处佛教寺院遗址,年代可分为两个不同时期。第一期遗址是一组庞大的塔院和僧院的综合体,中心神殿体积庞大,呈正方形。僧院位于寺院的边缘,包括四座神殿、一座带有居住和储藏功能的公共房子以及若干座僧舍等,年代约在8世纪末至10世纪中叶;第二期遗址完整揭露了一个规模庞大的“十字形”中心神殿建筑。这组建筑遗迹具有四座呈“十字形”分布的“佛殿”,每个佛殿由东、西、南、北四面墙基形成封闭的“回”字形结构,年代约在10世纪中叶至13世纪初。这两个时期的遗存反映了南亚佛教建筑的重要变迁,其完整的遗址文物和清晰的叠压关系,为南亚次大陆佛教考古的提供了重要标尺。
十字形中心神殿建筑(约公元10~13世纪)
神殿外墙(约公元8~10世纪)
纳提什瓦遗址鸟瞰
遗址出土文物
2019年至2021年,由于疫情原因,中方考古队无法赴孟作业,他们随即调转方向,前往西藏山南地区,跟随阿底峡尊者的脚步,在尊者亲履过的重要寺院进行深度实地考察调研,对寺院建筑、经书壁画、文献资料逐一核查记录,为纳提什瓦遗址收集重要史料。
阿底峡尊者在入藏第一个驻锡地——托林寺
阿底峡尊者圆寂处——卓玛拉康
付出必有回报,六年辛勤的考古挖掘换来一批又一批的遗址文物出土。考古人员用双手理清了历史的脉络,用双脚丈量着历史的维度。随着考古成果的愈加丰硕,该项目获得了中孟两国政府高度认可和两国民众赞誉,联合考古这一合作方式也被传为佳话。交通部长卡德尔、孟加拉国总理外事顾问利兹维、文化部长卡利德、前财政部长穆希特、前文化部长努尔等均实地考察遗址,同时该项目获得2019年中国社会科学院“外国考古发现奖”,也是唯一列入2019年中国文化与旅游部“一带一路”国际合作的考古项目。中孟考古队共同撰写的“毗诃罗普尔”章节,已作为孟人文科学最前沿的成果,写入新版《孟加拉国史》。由中国科学出版社出版的考古发掘报告《纳提什瓦》中英文版已在两国同时发行。更重要的是,中孟两国都有意通过政府间合作,计划未来将该项目开放成具有南亚佛教标志意义的毗诃罗普尔-纳提什瓦佛教遗址公园,向世人充分展现孟加拉国历史上的佛教文化,为南亚与中国的佛教文化交流的历史蓝图添上至关重要的一笔。
时任中国驻孟大使马明强(左二)与孟总理外事顾问利兹维(左三)出席遗址发掘活动
孟议会文化委员会主席雷米女士考察遗址
前孟文化部长努尔考察遗址
中孟毗诃罗普尔-纳提什瓦佛教遗址考古研讨会
中孟主流媒体跟踪报道
2019年习近平总书记在亚洲文明大会上提道:“文明因多样而交流,因交流而互鉴,因互鉴而发展。”千百年间,中国文明和南亚文明因不同而相互仰慕,因交流而相互理解。无论是千百年前的阿底峡、法显、玄奘、义净,或者是现在的中孟联合考古队、佛教协会,亦或是那些一直在幕后默默给予支持的人们,他们每一位都是人类文明交流的搬运工。他们传承着相同的理想,坚持着共同的信念,为各自文化增添自信,为人类文明续写新篇。
中孟联合考古挖掘队合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