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文化对德国文艺的影响一直存在,而且在上世纪20年代左右尤其显著。”在2017“汉学与当代中国”座谈会结束后,德国汉学家廉亚明在接受界面文化采访时说道。
因“中国当代文学是垃圾”的言论而闻名的汉学家顾彬退休之后,廉亚明接替他成为了德国波恩大学汉学系主任,主要研究中国元明时期,伊朗、中亚与中国的关系。此番来华,是与26位国际汉学家、中国问题研究专家和智库学者,以及中国19位学者一起,参与“汉学与当代中国”座谈会。
文化部和中国社会科学院共同主办的2017“汉学与当代中国”座谈会,右二廉亚明
20世纪很多德国文艺作品充满中国元素
廉亚明认为,上世纪20年代左右,中国文化对德国文艺的影响尤其明显。除了记者列举的作曲家古斯塔夫·马勒和作家赫尔曼·黑塞,他说受到中国文化影响最重要的作家当数贝尔托·布莱希特和阿尔弗雷德·德布林。“他们特别有名。尤其是布莱希特,他把自己一些话剧的场景设置在中国(如《四川好人》)。”
贝尔托·布莱希特著《四川好人》
也有一些当代的德语作者受到中国文化的影响。廉亚明说,其中之一是阿诺德·施密特,“但他的语言特别艰深,所以作品没有被翻译成中文”。在六七十年代,他写了一本书《无神论分子的学校》,内容是未来世界只剩下美国和中国,美国由女人领导,中国则由古代的君子领导,两个国家在德国北边一个中立的地方进行谈判。
廉亚明曾经同俄罗斯的同事聊天,发现他们没有多少人阅读中国的现当代文学作品,国内的相关翻译也不多。“但是如果去德国的书店,还是能够看到很多现代的中国作品。”不仅如此,德国的出版社还对一些旧译本进行了补充和完善。他举例,在过去,中国的四大名著德语版翻译得不全,而且常常是从英语译成德语的。“去年一个翻译家把《西游记》从中文翻译成了德语,这是很伟大的事情。”
不过,充满中国元素的作品在二战以后数目较少,而且也不是很重要。究其原因,廉亚明认为,是因为上世纪20年代左右德国在经济上领先,文艺也比较发达,而且重视研究其他国家的文化;而“现在的德国文学没有以前德国文学那么好,作者的知识储备没有那么丰富。所以现在的德国作品我一般不看。”
波恩大学拥有德国“比较古老”的中文专业
谈到波恩大学的汉学渊源,廉亚明如数家珍。他告诉界面文化,波恩大学拥有德国“比较古老”的中文专业。这个专业成立于1926年,第一位教授是施密特(Erich Schmitt)。“30年代,由于我们和中国关系非常密切,学校里有一些中国老师,其中最有名的是王光祈。”
“王光祈非常有名,他和毛泽东关系也很好。”廉亚明说,“五四运动”时期,王光祈是著名的社会活动家,他先后在北京大学发起“少年中国学会”和“北京工读互助团”,介绍马克思主义,这两个社团毛泽东都参加了。虽然互助团很快被解散,但是它的发起人和参与者后来纷纷建立起自己的共产主义小组。1934年,他以《论中国古典歌剧》获得波恩大学博士学位。在德国的十余年中,王光祈一方面为德国人介绍中国的乐器和音乐,另一方面著书给中国人普及欧洲古典音乐。“可惜,由于患脑溢血,他年纪很轻就在波恩去世了。”
王光祈。代表作《东方民族之音乐》、《欧洲音乐进化论》、《论中国古典歌剧》等
1938年,施密特教授和陆诒博士合编了一本《现代汉语入门》,因为德国没有办法印刷汉字,陆诒把手稿带到中国,寻找出版社和印刷厂。“他在中国坐飞机时,由于飞机上有国民党将军,日军进行了轰炸,飞机没了,将军没了,陆诒和教材也没了。”这场悲剧发生时,希特勒正当权,施密特教授找了个借口,说为了未来给中国人宣传纳粹主义,要印刷汉语教材进行学习,就这样,他亲自到了上海,完成了印刷工作。二战结束后,施密特教授在同济大学当德语教授,后来回到德国,在50年代去世。
1956年,霍布理(Peter Olbricht)接替了施密特教授的职位,他研究的内容主要是蒙古人怎么来到西方。波恩大学从这时开始重视中国历史的研究。从1986年到1995年,波恩大学汉学方面的第三位教授是陶德文(Rolf Trazuzettel),他的研究重点在中国历史和中国哲学,写过一本《中国古代史》。1995年,顾彬接任,以中国古典文学、现当代文学和中国思想史为主要研究领域。
“2010年,顾彬退休后,由我接任。我的研究方向也是历史,尤其是中国在元明时期和海外的关系。”
廉亚明介绍,由于得到国家汉办的支持,波恩大学汉学系目前还拥有一个客座教授的名额,今年的客座教授是主要从事甲骨文研究的上海交通大学教授王平,2016年为研究古代语言学的北京语言大学教授李文。
当被问及是否认同德国汉学对现实问题不太关注的说法,廉亚明说:“德国汉学也关注现实问题。法兰克福、海德堡、柏林的汉学研究对中国现代经济政治比较关注,但现实问题对我们来说不是那么重要,波恩大学的研究重点在古代历史和语言文学。”
中国学生对本国历史了解还不够
在接受界面文化的采访时,当被问及有的中国学者认为,国人应该少沉迷中国历史,多了解世界文明这一话题,作为汉学家和历史学者,廉亚明如何看待时,他立即毫不犹豫地回答“都得学。你得了解其他的文明,但也得学习自己的历史。”他说有很多在波恩深造的中国留学生。对中国历史的很多地方了解还不够。“中国的教育里就存在这样的问题。”
廉亚明
而谈到自己的学习经历时,廉亚明说自己是进大学先学习文言文,第二学期开始学现代汉语,后来出国留学。在学术研究上,慕尼黑大学汉学研究所的鲍吾刚教授(Wolfgang Bauer)对他影响颇深,在南京大学做研究的三年时光也对他影响很大。
在此次“汉学与当代中国”座谈会上,廉亚明说,“丝绸之路”是德国的地理学家费迪南·冯·李希霍芬创造的名词。中国古代的丝绸之路有陆路和海路这两条,一度甚至延伸到地中海地区。明代初,中国与中亚、西亚国家的关系比较密切,根据文献记载,一个使节团从伊朗南边的克尔曼出发从陆路去中国,另一个使节团从忽鲁谟斯坐船去中国,结果他们在北京见面了。“所以,那时候人们就都知道去中国有两条路,可以从海上走或者从陆地上走。”
“罗马帝国的时候,欧洲和中国有联系,《后汉书》里写道,安息人劝班超的使节,去罗马太危险了,最好不去。”但是罗马帝国解体以后,就没有关于通往欧洲道路的记载了。显然,当时对于中国来说,中亚和西亚比欧洲更重要。
廉亚明说,不论是过去的丝绸之路还是现在的“一带一路”,最重要的是商业贸易,然后人与人的交流才会“慢慢发展到宗教和文化”。他举例,粟特人是唐代的时候是最重要的商人,他们在中国传播了宗教。唐朝的摩尼教、景教和祆教这三种宗教,即所谓“三夷教”都是由粟特人从伊朗传来的。
采访时,他对界面文化笑称“中文不太好”,但作为座谈会当日唯一一位坚持用中文发言的海外汉学家,他赢得了不少赞誉。“我觉得这个场合应当使用中文,不该说英语”。
廉亚明(Ralph Kauz),德国波恩大学汉学系主任,主要研究中国元明时期的历史,伊朗、中亚与中国的关系(中世纪和近代早期),波斯湾和印度洋的政治经济史。著有《元明文献中的忽鲁谟斯》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