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昆谈参与新中国早期文化交流活动感悟

　　2010年8月26日，非常凑巧是文化部外联局和中国文化报社联合主办的“岁月如歌——新中国文化交流早期记忆”栏目开栏一周年的日子。2009年8月26日，作为这一栏目的开篇之作，本报刊登了记者采访周巍峙先生的文章——《不能忘记那些壮丽的日子》。时隔一年，一直因忙碌或生病无法接受采访的周老的夫人王昆，终于有心情坐在自己位于北京南城的宽敞安静的家中，静静地向记者回忆半个多世纪之前的片段往事，以及这些往事所留给她的艺术与生活的深切感悟。

　　捷克人不理解：“杨白劳怎么可能不穿外套?”

　　85岁高龄的王昆是享誉中外的杰出民族歌唱家，延安时期就曾在歌剧《白毛女》中饰演喜儿，担任过东方歌舞团艺委会主任、团长等职务，并参加过大型音乐舞蹈史诗《东方红》的演出。作为新中国最早走出国门参与对外文化交流的艺术家之一，王昆对参与新中国早期对外文化交流活动的经历记忆犹新。说起1949年8月第一次出国到匈牙利参加第二届世界青年和平与友谊联欢节、1953年去罗马尼亚参加第三届世界青年和平与友谊联欢节及去朝鲜进行友好访问演出、受教于苏联专家梅德维捷夫等往事，王昆感慨良多。但是她坦承记忆有些不太精确了，那时不懂得留存资料，除了拍下少数照片(大多在“文革”时期被毁掉了)，没有留下一星半点的影像声音资料。

　　王昆清晰地记得，从1949年8月新中国成立之前派出由肖华任团长、廖承志等为副团长的中国文化代表团赴匈牙利参加世界青年和平与友谊联欢节，其中的青年文工团由李伯钊任团长和书记，周巍峙等任副书记，带去了《打击侵略者》、《牛永贵负伤》等一些新戏，中国将要胜利的喜悦弥漫在艺术工作者们的心田。

　　从那个时候开始，王昆就感受到新中国领导人对艺术个性的尊重和欣赏。入选青年文工团的歌唱演员无论王昆，还是郭兰英与李波，个个都是艺术个性鲜明、嗓音独一无二的艺术家。

　　王昆记得，当时带去的节目分为3个部分，一是民间歌曲独唱和合唱;二是延安时期创作的秧歌剧;三是腰鼓和大秧歌，节目内容都是反映新生活、歌颂社会主义的。中央领导同志对新中国派出的第一个文化代表团非常重视，毛主席、周总理、朱总司令专门接见了代表团成员。周总理指着王昆向毛主席介绍，这是王鹤寿的侄女，毛主席高兴地对王昆点头微笑。

　　当时还没有国旗，代表团在匈牙利举的是八一军旗。在匈牙利，王昆独唱的一首陕北民歌《感谢毛主席》，第一次用艺术的形式把毛主席介绍给世界人民，她那嘹亮动人的歌声和充满激情的表演，受到了各国艺术家的热烈欢迎。出国比较长的是1950年赴民主德国参加文化交流活动，那次出国整整在外面呆了一年。歌剧《白毛女》是王昆参加的重点剧目，她在剧中饰演喜儿。这是《白毛女》第一次出国演出，外国观众能接受这部戏吗?王昆的心里并不是特别有底。在“金碧辉煌”的德累斯顿剧院，从山沟里出来的新中国文艺工作者们眼界大开，头一回在演出结束之后谢幕。记得当给黄世仁的扮演者献花的时候，台下有人喊“不要给他”，结果鲜花都纷纷塞到“喜儿”王昆的怀中，满满的让人激动不已。当她捧抱着缤纷灿烂的鲜花走到后台的时候，颇为民族唱法在海外的成功而自豪和骄傲。此后，《白毛女》等剧目还在苏联轮管的奥地利维也纳金色大厅进行了表演，这是新中国艺术家首次在那座著名的音乐厅登台亮相，而且大获成功。

　　说到那时经历过的有趣故事，王昆不禁露出了笑容。那时候，真是有太多有意思的故事了，那一幕幕往事的片段，总是不时在她的脑海里重现。

　　1953年，王昆到罗马尼亚参加第三届世界青年和平与友谊联欢节。除了对一流的剧场设施和歌剧、芭蕾等表演印象深刻之外，捷克人演出的话剧《白毛女》也让她非常难忘。自从歌剧《白毛女》在东欧上演之后，一些捷克的朋友非常喜欢，他们唱不了中国的音调，便改编成话剧进行演出。王昆等来自新中国的艺术家应邀前往观看，王昆说，记得捷克的《白毛女》风格很有意思，让人看得津津有味。捷克的《白毛女》装束也很戏剧化，有一个细节是杨白劳顶着大风大雪进了屋，脱了外衣挂在客厅里，外衣上摞着补丁。王昆对他们说，杨白劳根本没有外衣，他穷得只剩下一件单衣。捷克人很不理解，这么冷的天气怎么可能只穿一件单衣呢?生活富裕的欧洲人对于旧中国的苦难无论如何也不能完全理解。对于王昆的意见，捷克人摇摇头，一副很无奈的样子。

　　在苏联的坦丁阁剧院演出时，政治家莫洛托夫和坎诺维奇等参加欢迎中国代表团的宴会。“喜儿”王昆被安排坐在坎诺维奇旁边。坎诺维奇对“喜儿”说：“多吃点呀，你都3年没有吃过饱饭了。”王昆与莫洛托夫和坎诺维奇的合影还登上了杂志的封面。王昆说，可惜当时没有留存资料的意识，很多重要的历史镜头都只是装在自己的脑子里，无法复制成影像和图片资料。

　　周总理很奇怪： “你也要去音乐学院?”

　　说起新中国早期文化交流的往事，王昆最为难忘的是敬爱的周恩来总理对自己的关怀和教导。而在诸多周总理的亲切指示之中，充分尊重艺术个性对她的启发和影响极大。其实，自从王昆70年多前参加革命文艺工作之后，周恩来总理的关怀就一直温暖着她。作为声音独特的歌手，王昆对周总理对艺术家艺术个性的重视体会很深，这样的指导思想直到今天依然深深影响着她。

　　1954年，王昆进入当时在天津的中央音乐学院学习。那时有一种说法，用“洋方法”可以使民族唱法变得更好。周总理知道此事后感到很奇怪，他问王昆：“你也要去音乐学院?”周总理一直认为王昆的唱法很有特点，声音激越、嘹亮，自成一体。因此，得知王昆去音乐学院学习的消息，周总理对王昆说：“你不要改变你的唱法，如果有一天人们在无线电里听不出你的声音了，连我也不认识你的声音了，经人提醒才知道这是王昆的声音，那你的学习就失败了。如果你的声音更顺了，那你的学习就有成效了。”

　　从那个时候开始，王昆就很注意保有自己的演唱个性。她积极探索中国民族唱法规律，在民间唱法基础上，巧妙吸收西洋发声的长处，比如气息的处理和运用，很好地发展了自己音色明朗、感情质朴、处理细腻的演唱风格，成为中国歌坛民族唱法的开拓者和奠基者之一。不但她自己的演唱富有个性，在她担任东方歌舞团团长期间，所培养和选拔的人才也十分富有艺术个性。王昆做主帅时期的东方歌舞团群星荟萃，曾涌现出成方圆、牟玄甫、索宝丽、朱明瑛、郑绪岚、远征、任雁、程琳等一批艺术个性鲜明的歌唱家。王昆认为，艺术个性关乎艺术的生命和价值，不应被人为地抹杀和压制。在艺术的舞台上，百花齐放才是春，千人一面令人厌。

　　东方歌舞团的台柱子

　　王昆回忆说，东方歌舞团是在周恩来总理和陈毅元帅的亲自倡导下，于1962年1月13日正式成立的。创办这样一个歌舞团的决定，是周总理1960年带着刀美兰等艺术家访问缅甸之后，几个文化负责同志根据形势的需要和优秀的文艺演出在新中国外交方面所发挥的独特作用，在飞机上做出的一个重要决定。周总理生前一直很关心王昆的艺术表演，常常出席王昆的演唱会，并时常发表用心良苦的“观后感”。总理点名要王昆到东方歌舞团工作，担任艺委会主任。作为一名富有艺术个性的民族歌手，王昆成了当时最受欢迎的台柱子。东方歌舞团以演出亚非拉及外国民族节目而大放异彩。建团一年之后，已拥有30多个国家的80多个上演节目，不到4年的时间，已出访过亚非拉欧多国，所到之处，都受到当地观众的热烈赞扬。周总理更是把东方歌舞团看做是新中国对外文化交流的特殊名片。早年的东方歌舞团的办团方针是一定要学好学像中外艺术表演，一方面认真学习世界各地的民族歌舞在国内外演出，一方面也高质量地学好中国的民族民间艺术去国际上交流演出。

　　王昆还记得，那时的学习真的是精益求精，而让中国观众喜欢外国不同风情的舞蹈，也发生过一些小小的曲折。有一次，东方歌舞团为朝鲜领导人崔庸健表演朝鲜舞蹈，崔庸健认为女演员服装的飘带不像，周总理便立刻让团里更换飘带。还有一次，东方歌舞团去大连演出从古巴学来的恰恰舞，一些大连观众认为恰恰舞不停扭屁股很不健康，是黄色舞蹈。陈毅知道了以后哈哈大笑说：“我就不信偌大的中国扭两下屁股就扭跨了吗?”还有人说东方歌舞团的歌唱演员拿话筒的姿势像咖啡馆里卖唱的，任仲夷同志听后坚定地说：“工具握在谁的手里就为谁所用，拿在无产阶级的手里就为无产阶级所用。”有了领导同志的鼓励，东方歌舞团才得以放开胆量去学习外国的艺术。而观众在经历了惊讶不适之后，也逐渐喜欢和接纳了各种不同风格的国外歌舞艺术。

　　王昆说，参与新中国对外文化交流的经历启发了自己一生的艺术之路。“我从农村出来，文化程度也不高，能够取得今天这样的成绩，靠的是自己的不懈追求，靠的是不断学习和借鉴各国各类艺术经验和成果，以及多接触好人，交好的朋友。”她说，参与对外文化交流的经历极大地开阔了她的艺术视野，见到很多前所未见的东西，丰富了自己的艺术积累。早年出国艺术团特别注重观摩出访国家的优秀艺术表演，在每次的行程中学习和观摩的时间往往超过演出的时间，使得中国艺术工作者们受益匪浅。在长年的对外艺术交流中，王昆无比深切地感到外国观众对民族味道浓郁的演出格外喜爱。

　　从王昆老师的回忆和感悟中，记者可以充分领略一种艺术大家的风范。遥想当年，一大批新中国文艺工作者虚心学习外国艺术成果和经验，勤学苦干，刻苦钻研艺术，奠定了新中国文艺大厦的基础。老一代艺术家在艺术上虚怀若谷、海纳百川、永不满足的追求精神，的确值得现在的文艺工作者很好地借鉴和思索。

　　王昆简历：王昆，歌唱家，生于1925年，祖籍河北唐县。1945年毕业于延安鲁艺戏剧音乐系，曾在新歌剧《白毛女》中饰主角喜儿，并演出秧歌剧《兄妹开荒》、《夫妻识字》等。后任华北联合大学文工团演员。新中国成立后任中央实验歌剧院演员，受教于苏联专家梅德维捷夫和我国歌唱家林俊卿。1954年入中央音乐学院进修。后历任东方歌舞团艺委会主任、团长，中国文联第四届委员，中国音协第二、三届理事，全国妇联第四届执委。是中共十一大代表，第一至三届全国人大代表，第五、六届全国政协委员。曾参加大型音乐舞蹈史诗《东方红》的演出。

　　她积极探索中国民族唱法规律，在民间唱法基础上，吸收西洋发声的长处，发展了自己音色明朗、感情质朴、处理细腻的演唱风格，成为中国歌坛民族唱法的开拓者和奠基者之一。代表曲目有《南泥湾》、《翻身道情》、《秋收》、《农友歌》及歌剧《白毛女》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