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是看过或听过电影版样板戏《沙家浜》的人，一定忘不了那个很有“神采”的坏人刁德一吧?2009年岁末，记者为了撰写本报“新中国文化交流早期记忆”的专栏文章，到香港采访了在那里定居的著名京剧表演艺术家、样板戏《沙家浜》中刁德一的扮演者马长礼先生。
因为著名文化老人周巍峙先生的力荐，马长礼先生被列入了我们的采访名单。在香港联艺机构董事长李建民先生的帮助下，记者找到了马先生在香港的联络方式，采访的地点也定在香港联艺机构的会议室。马先生对香港联艺机构并不陌生，来香港定居之后，他曾多次应邀到由这个公司所经营的香港新光戏院演出，为京剧艺术在香港的传播“老骥伏枥”。
香港：裘盛戎改名“狗”盛戎
马长礼说，他第一次“出国”就是到香港，因为那时的香港还由英国人管辖。他的文化交流活动是从香港起步的，他与香港的缘分也是从文化交流开始的。
1956年，年轻的马长礼参加由谭富英、裘盛戎先生领衔的中国民间艺术团，到香港访演。他们先从北京飞到广州，住在广州的爱群大厦，并在这里与广东省军区文工团的演员汇合，再一起出发到香港。那时候，这样的出访艺术团是受到高层格外重视的，周恩来总理特意从北京飞到广州，给艺术团作行前动员讲话。周总理的讲话非常鼓舞人心，使马长礼感到自己是去完成一项光荣而重要的使命，浑身充满了力量。
首次香港之行给马长礼留下了很多难忘的记忆，他感到所经历的一切都是那么新鲜和有趣。到了香港以后，艺术团的京剧加歌舞演出大获成功。马长礼记得，一位随团负责报幕的年轻女士会说英语、广东话和普通话，但在香港主要是用英语和广东话。裘盛戎听完她用广东话报幕后一脸困惑，他憋了半天不好意思问，但还是忍不住偷偷问马长礼，他们怎么把我改姓“狗”了呢?马长礼也不明白，就再去问别人，才知道广东话“裘”的发音就是“狗”。此后的好一阵子，裘盛戎被大家戏称为“狗”先生。
中国艺术团在香港大受欢迎，观众们疯狂地为之鼓掌欢呼。夏梦等香港著名艺人纷纷露面，与艺术团进行亲切座谈。演出进行了半个月，香港观众像过年似的连夜排大队买票观看。香港人民对祖国艺术非同寻常的热情，深深地感动了马长礼，也使他对这个城市产生了一定的好感，且最重要的是使他这个从小受苦、自称“解放的戏子”的京剧演员，对京剧艺术的热爱骤然加深了。
后来，马长礼多次到香港演出。每次到香港，他都能深切地感受到香港观众对内地艺术团演出的狂热喜爱。通过几次到香港演出，马长礼对这个城市的理解也逐渐加深。直到现在，他偶尔还会在香港参加一些京剧票友的活动。他认为，香港其实非常需要祖国的艺术滋养，在各种文化交流活动繁荣的今天，内地永远不要忽略了与香港特区的文化交流。
漂亮旗袍被雨浇花
1957年，世界青年与学生和平友谊联欢节在莫斯科举办，马长礼随以胡耀邦、周巍峙为中国青年代表团正、副总团长，周巍峙为中国青年文工团团长的中国艺术团参加该联欢节的演出。大家坐了7天7夜的火车才抵达莫斯科。
马长礼特别难忘在苏联进行的各种艺术观摩活动，那让他很开眼界。他记得中国艺术团组织大家看过苏联对匈牙利的足球比赛，欣赏过乌兰诺娃表演的芭蕾舞等。一次在观看足球比赛前，他见天空阴沉着脸，就嘱咐同行的两位女同志关肃霜和杜近芳带上雨衣，但是她们生怕影响了自己的形象，不约而同地说“不用，不用”。结果比赛刚看到半截，大雨瓢泼而下，两位女演员身上的漂亮旗袍顿时被雨水浇花了，雨水夹杂着被冲掉的颜色顺着旗袍表面往下滴淌。两只“落汤鸡”回到驻地之后，一个劲儿埋怨马长礼不给她俩拿雨具。
那次，马长礼还在苏联参加了戏曲比赛。评委中有中国的京剧大师程砚秋，本来马长礼想唱《文昭关》，但程砚秋对他说：“长礼呀，你不要唱这个戏，这个戏是两个人唱的，你一个人唱，外国人看不明白;而且，外国人的假声唱得极好听，男人唱得简直跟女人一模一样，你唱假声不一定比得上人家。你改个节目吧，不如唱《捉放曹》。”最终，马长礼的《捉放曹》获得了二等奖，李世济也是二等奖，两位雨中的“落汤鸡”女士关肃霜和杜近芳，则双双获得了一等奖。
“马长礼同志还要演刁德一”
1958年，现代戏的热潮到来了。那时，28岁的马长礼出演《智擒惯匪座山雕》(《智取威虎山》的雏形版本)中的杨子荣，剧组昼夜拼搏，6天就排出了这部新戏。第一次演出是在北京的西单剧场，观众非常喜欢这部戏，马长礼等演员谢幕7次，观众还是恋恋不舍地不肯退场。
这一年，马长礼开始进中南海给毛主席唱戏，开始的时候与马连良、裘盛戎等老先生一起去。那次马长礼正在化妆，身后不知何时站了一个人，看着特别眼熟，他定睛一看，是敬爱的周总理，急忙站起来说“总理你好”。总理说：“我来看看你，你坐下化妆吧。”马长礼说：“谢谢总理。”总理问：“你准备唱什么戏呀?”马长礼回答说：“唱《贺后骂殿》。”一会儿，刘少奇主席也来了，刘主席还围着一个围脖。马长礼说：“刘主席你好!”刘少奇说：“你化妆，你化妆，你的戏唱得很好呀。”化好了妆，马长礼他们见到了毛主席。毛主席问和马长礼一起去的杜近芳：“你挣多少薪金呢?”杜近芳说：“我比您挣得多。”毛主席听后非常高兴，说：“应该的，你们比我辛苦嘛。”主席给马长礼递烟，马长礼忙说“不会”，主席又爽朗地笑了，说：“不会好呀!”后来汪东兴对马长礼说，以后你们年轻的来就可以了，不要让你们的老师们亲自来了。他们来，毛主席还得对他们特别礼遇，他们每段唱完了，主席都要站起来跟他们握手，唱一次站起来一次。马长礼是马连良的义子，又拜了谭富英为师，主席对老师们和他的尊重，让马长礼非常感动。
考虑到汪东兴的建议，马长礼演了《文昭关》和《借东风》。毛主席一边看戏一边打拍子，还跟着唱。由于从来没有如此近距离地接触过毛主席，马长礼内心特别激动，只顾看毛主席，竟忘了台词。毛主席笑着说：“你唱掉了词。”从中南海演出回来之后，剧团的领导找马长礼谈话：“你都给主席唱什么了?”马长礼吓了一跳，以为犯了什么错误，忙问：“我唱的是《文昭关》呀，怎么了?出了什么事情?”领导说：“主席对你上次唱的戏非常喜欢，说下次让你还唱这个(戏)。”
1966年，马长礼参加了电影《沙家浜》的拍摄。后来“文革”开始，要清理阶级队伍，马长礼的妻子小王玉蓉被诬陷为反革命，被抓了起来。“反革命家属”马长礼也受到牵连而靠边站，并被造反派打聋了右耳(后来，由于受到右耳的影响，他的左耳也慢慢聋了)，并被贬成剧团传达室的看门工。一天傍晚，军代表叫马长礼跟他走一趟，马长礼以为这是轮到抓自己走了，就对孩子们说：“我走了，如果回不来了，家里没吃的、没钱的时候，就去找你们的伯伯(马长礼的哥哥)要。”军代表让他骑上自行车走，马长礼心想：自行车骑去了谁给骑回来呀?他挺舍不得的，就对军代表说，你骑自行车吧，我跟着你跑就行。军代表说，你骑上车子吧，没关系，咱们只是去俱乐部看戏。到了俱乐部一看，演的是京剧《沙家浜》。军代表让马长礼坐在周总理身边，总理对马长礼说：“长礼啊，你好吗?今天这个刁德一演得不错嘛，是不是你教的?”马长礼回答说不是。周总理对剧团的领导说，我看马长礼同志还要演刁德一嘛。临走的时候，周总理刚上汽车又下来了，对送行的领导强调说，马长礼同志还要演刁德一，连说了三遍。周总理的这句话，改变了马长礼的命运，使得他得以很快重返舞台。
还有一次，朝鲜的二号人物崔庸健访华，马长礼在人民大会堂为朝鲜客人表演《沙家浜》。演出结束之后，周总理让人用大喇叭广播寻找马长礼。找到后，周总理问他：刚才你怎么不谢幕呢?马长礼说：“报告总理，反面人物不让谢幕。”周总理说：“谢幕是演员和观众的关系。”周总理还把马长礼介绍给崔庸健，马长礼的表演得到了朝鲜客人的连连称赞。此后，反面人物又可以谢幕了。这次演出之后，马长礼应邀随中国艺术团访问朝鲜。他带去了两个戏，分别扮演《智取威虎山》中的少剑波和《沙家浜》里的刁德一，还和金日成主席合影留念。
提到留影，马长礼说，过去家里保存的珍贵历史照片不少，但特别可惜的是，“文革”破四旧，老照片都被销毁了，几乎一张也没有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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