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傅月庵李长声谈“文学阅读与独立书店的命运”
傅月庵(左)与李长声(右)的这场讲座吸引了大量文艺青年。( 兰卉 图)
“所有的文艺青年心中都有一个梦，要不就是开咖啡店，要不就是开书店。”出版人傅月庵说出这句话时，台下那些穿帆布鞋、背棉布包的男孩女孩笑成了一片。他又说道，“但是服务业是要折腰的，偏偏文青不愿意折腰，独立书店的夭折往往与文青不愿意折腰有很大关系。”这句话让到场的文青们又笑了。
前晚，台湾出版人、茉莉二手书店执行总监傅月庵与旅日作家李长声在思南公馆文学之家对谈“文学阅读与独立书店的命运”，这或许是上海书展文青最多的一场讲座。活动由《东方早报·上海书评》主办。
独立书店的节操
很多时候我们都忽略了一个事实：自从有了网络书店，方才有了实体书店这一说法;自从有了连锁书店和国营书店，方才有了独立书店的叫法。那么，“独立”二字究竟何为?傅月庵说，“独立精神”是独立书店真正的内核和定义所在。“去年8月，台湾成立‘文化部’，‘部长’龙应台是真正关心书店的人。她专门邀请台湾独立书店的老板开座谈会，结果谈到后来她十分尴尬。因为有书店老板讲，我们不需要你的补助，社会接受我就存活，不接受我就关门好了。”这种有骨气的态度和有担当的行为在傅月庵看来正是独立精神的体现。
傅月庵认为，独立书店应该带有批判性，要拒绝一些东西。这种拒绝或者是社会意义上的，或者是纯粹阅读领域的。“比如日本京都有一家三月书店，老板是日共，所以只卖思想改造方面的书，他所有的书都是插架而没有平摆的，因为对待书也要阶级平等。台湾还有专门反核的书店。而从阅读来讲，最常见的就是不卖畅销书，拒绝商业，比如杭州的枫林晚书店就不卖金庸。”
作为茉莉二手书店的经营者，傅月庵对独立二手书店也有一套自己的节操守则，其中最重要的便是二手书店决不能接受和出售新书。“如果是读者转卖的新书，我们可以接受，如果是出版社从仓库直接出来的新书，决不能接受。更不能看到哈利·波特好卖就偷偷去进新书，而应该等到半年后看完书的人卖出来才可以。”傅月庵说，“这是基本的伦理，这样独立二手书店才有尊严。”
开书店与浪漫无关
虽然文艺青年都有书店梦，然而等真正成了书店经营者，才会知道开书店根本不是一件浪漫的事。在日本生活了二十余年的李长声说，在日本开书店的基本都是老头子，没有年轻人，更没有年轻的女性。“日本人到了一定的年龄或者失业了，最容易做的是两件事，一个是开出租，一个是开书店。只要家里有藏书，5000本就可以开一家书店。”光是东京就有七八百家旧书店，但是那些书店光线阴暗，“常有股发霉的味道”，一般年轻人都不会进去。作为个人家业，这些书店还面临后继无人的严重问题，“年轻人不愿意继承书店家业”。
而在台湾，傅月庵用自己的亲身经历描述了开书店的艰辛。“新书店可以打电话叫经销商送书上门，旧书店要一家一家上门收书。有时候大热天，人家一下子有一千多本二手书要卖给你，你能不收吗?不收别人就收了，收完你的命就去掉半条。”收完书后回去还要整理，还要上书架，“第一个小时你还很开心，一天下来就完全不行了。”
傅月庵说，文艺青年们往往忽略了开书店首先是商业行为，其次是劳力密集的行为，更重要的是书店还是服务业。“读者是你的恩人，没有读者你就活不下去，老板就不给你薪水。服务业是要折腰的，偏偏文青不愿意折腰，独立书店的夭折往往与文青不愿意折腰有很大关系。”傅月庵所在的茉莉二手书店，每个店员接电话时都要说“茉莉你好，我姓X，很高兴能够为你服务”。报出自己的姓氏是因为如果顾客要投诉就不能躲了。
台湾二手书店界的一次“革命”
一家好的独立书店有时候甚至需要一场彻头彻尾的“革命”才能突出重围。台湾的二手书店界便在多年前经历了一次剧变。
十六七年前，台北的二手书店大多集中在光华商场。那些典型的旧书店如同北京的“潘家园”，书都堆在过道和角落，要淘一本书困难重重，灰尘与霉味夹杂在不到几平方米的小屋，鲜有客人光顾。在光华商场地下室22号，一家二手书店的老板夫妇蔡谟利和戴莉珍决心改变现状。曾经在7-11便利店工作的他们把便利店对整洁明亮环境的要求和严谨分类用到了二手书店的经营上，所有书在上架前擦拭干净，按照类别、作者等方式摆放。挂牌“茉莉”后，他们还是第一家有装潢的二手书店，走道至少一米宽，有桌椅，最主要的是有厕所，让那些对二手书店退避三舍的姑娘们也愿意光顾。那次改变带来了出其不意的巨大客流和销量，也树立了台湾二手书店界的标杆。从此以后，装潢、摆书、用二手纸袋装书成为标配。
在傅月庵的提议下，蔡氏夫妇还开始与心路基金会等公益团体合作。“一方面为了二手书书源，一方面也是在赚钱之外帮社会做点事情。”每年年末冬令救济，茉莉书店号召大家把清理出的二手书交给茉莉，“每收一本书，茉莉捐一块钱给公益团体”，如果收书的书款也愿意捐的话，茉莉就加码1.3倍捐出。年末还有珍品拍卖活动，把一年收到最贵最好的书义卖捐出来。“这样一来每年年底的募书足够支撑到第二年6月，然后6月是学生放假捐书旺季，又可以支撑到年底，形成良性循环。” 2008年，傅月庵担任书店执行总监后，茉莉更加壮大了。
如何不让独立书店雪上加霜
独立书店糟糕的生存境遇在全球都是普遍状况。李长声说，日本街头巷尾到处都是夫妻老婆店式的小书店，但是这些书店毫无特色，拿不到畅销书，只能拿到经销商供应的一般文库本(小开本廉价平装书，一般在单行本之后推出)，大多数小书店依靠卖报纸杂志存活。“近些年渐渐也有年轻人出于个人兴趣开些有特色的书店，比如青山一带的潮流书店、专卖绘本的儿童书店、郊区书店等，但基本都失败了。”
失败的原因各有不同，在台湾，独立书店最大的困难是进书成本不同。傅月庵说：“如果张大春要出新书，大书店可能会进2000本，2000本就可以拿到6.5折，独立书店只进3本5本，最多只能拿到7.5折或8折。进书的成本造成的差价，对独立书店来说打击最大。”因此台湾的独立书店有可能做的就是会员制，“比如年费2000元新台币，全年所有书和咖啡打8折，这样来维生。”
而在日本，图书行业是定价制的，李长声介绍说，“不管是网上还是实体店都按原价出售，很少打折，所谓文化面前人人平等。”尽管如今也有取消的呼声，但出版界总体是抵制的，这为独立书店的存活带来希望。傅月庵说，“现在龙应台也在努力推行定价制。”然而，日本独立书店的困境在于，“整个日本出版业被流通环节控制，流通环节的经销公司都是几家大的出版公司控制的，因此出版界内部有很多问题，比如小书店拿不到畅销书，像日本现在卖得非常好的村上春树的《没有色彩的多崎造和他的巡礼之年》，小书店就拿不到。”
不过，傅月庵意识到大陆的独立书店经营更加惨淡，他用“超乎想象的困难”来形容网络书店攻陷下的大陆书店。“我对大陆的网络书店有所了解，简直不可思议，有些网络书店6折进书，能够3折卖出，这种赔本生意放在任何一个地方都很难想象，难怪独立书店在大陆如此艰难。”
傅月庵认为，保护独立书店应该由同业规范和政府规范两个方面来进行。“这种事情长远来讲对出版社是不利的，如果独立书店都倒闭了，出版社很快就会被网络书店掐着脖子，在台湾的话，出版社估计就会拒绝供货。另外政府也应该介入，台湾有个公平交易委员会，我推测如果告发这种行为的话，赔本卖的网络书店会承担法律责任。只有这样，独立书店才不会雪上加霜。”他的忧虑是，未来独立书店可能会沦为资本家的“玩具”，唯有依靠资本保护才能存活，但问题是，“拿了别人的钱后，独立书店还能否独立?”
对谈到了尾声陷入一丝伤感，台下的文艺青年们在提问环节呈现出明显的焦虑。两位作家最后说，“我们两个昨天在上海逛了一个小时，也没有找到一家书店。如果季风书园还在陕西南路地铁站的话，附近就不至于一家书店都没有了。书店的最大乐趣在于一个‘逛’字，独立书店是城市的一道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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