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友直的一生清贫又传奇。这位中国画坛的“故事圣手、白描泰斗”,坚持一辈子只画“小人书”,却把作为大众读物的连环画变成了中国的艺术瑰宝。贺友直猝然辞世,风靡了几代中国人的“小人书”在他身后合上了最厚重的一页。
最后时刻曾与老友诀别
“获悉贺老病逝,心很痛,很难过,觉得特别突然。”现任中华艺术宫馆长的画家施大畏,用“亦师亦友亦同事”来形容他与贺友直先生的交往。
贺友直90高龄依然眼不花、手不抖,以黄酒和连环画为伴,思维敏捷、乐天知命。人们总以为他可以轻松活过百岁。
不过,生前最后几年,贺友直先生把《山乡巨变》《小二黑结婚》等最重要的连环画代表作,一起捐献给了前身为上海美术馆的中华艺术宫。就在今年春节,他还将中华艺术宫制作的捐赠纪念画册,一一寄赠友人。冥冥之中,似已对后事有所安排,将一生创作“托付”给国家。
叶落归根。贺友直还计划今年5月在家乡宁波的美术馆举办展览,捐赠作品。
“他好像知道自己快要离开人世了。”中国评论家协会副主席毛时安回忆起,三天前和女婿一起去探访贺友直,就有不祥预感。
贺友直与毛时安是忘年交,不是父子胜似父子。知道毛时安要来喝茶,贺友直特地拿出珍藏的两只斗彩古董茶盏,亲自斟茶。不过,素来幽默的贺友直那天神情委顿,闷闷不乐,几次三番说自己“差不多了”,胸口很痛。
他还情绪低落地自责说,“一个冬天没画画了,不行”“动不出脑筋,瞎画有啥好画的。”
分别时候,贺友直送到门口,说“我跟你们诀别了”。毛时安急得用手去捂老人的嘴,“可不要瞎说!”没想到竟然一语成谶。
数十载“白描”人间悲欢
中国当代美术史上,贺友直在上世纪六十年代的连环画创作影响巨大,足以与齐白石、林风眠、潘天寿的国画丹青并立千秋。它们共同构成的美术浪潮,深深影响了中国美术界。
上个世纪的艺术大家,许多都画过连环画,或以此谋生,或从中汲取了艺术营养。但唯独贺友直一生钟情连环画不移,为之耗尽心血、燃烧生命。黄永玉赞誉他“对连环画有着宗教式的虔诚”。
上海美协前副主席、画家朱国荣曾给贺友直写书作传,书名是《白描人间悲欢情》。
贺友直说,“白描”有两层意思,既是连环画的独特手法,是中国绘画的线条功夫,同时也意味着“直截了当地表达人生悲喜”。
他一生的艺术成就和为人风骨,都被“白描”这两个字高度概括。朱国荣给贺友直定义了“三次艺术高峰”:第一次是上世纪六十年代创作《山乡巨变》《李双双》《齐白石的一生》,把“下里巴人”的“小人书”变成了高雅独立的美术作品;第二次是“文革”之后,一口气拿了五个全国性美术大奖,让本来依附于文字的连环画绘画变成了独立创作;第三次是“衰年变法”,上世纪九十年代,贺友直开始画老上海风俗画,用连环画记录这座百年沧桑、中西合璧的城市。
期待连环画重振辉煌
贺友直一生清贫。他住在上海闹市中的陋室中,大小不过三十平方米,自己戏称“一室四厅”。那些艺术成就辉煌的连环画,都诞生在一间只有五六个平方的小小画室中。
贺友直的生活也极其简朴。黄酒是他的“生命口服液”,他每天早中晚三顿酒雷打不动,其余时间多半在画室中精心构思创作,不为外界名利所惑。
“他没有因为市场而放弃连环画,从平民艺术家变成伟大的艺术家,为中华民族留下了文化财富。”施大畏回忆,上世纪八十年代后,连环画逐渐衰弱,许多画家在市场号召下转攻国画,但贺友直不为所动。
许多商人、朋友向他高价求画,贺友直坚持不卖画。对于当下许多画家一平尺达到十万、数十万的画价,贺友直一嘲了之,“又不是卖布!”此外,他的所有画作都捐给美术馆,不留给子女。
2015年春节,上海美术家协会副秘书长陈琪两次登门,见证了贺友直领奖——中国美协颁发的“中国美术终身成就奖”以及上海首次颁发的“文学艺术终身成就奖”。他看到,93岁的贺友直把沉甸甸的奖牌无比虔诚地举到头顶,不断用额头触碰,直至泪流满面。
“比我画得好的前辈,都没有等到这一天。我很幸运,因为长寿,我才能得到这样的成绩和荣誉。”贺友直谦卑地说。
那一天,贺友直一直在关心由他倡议、上海美协组织的“海上记忆——上海经典故事”百部连环画创作工程。他不断提议:要让年轻人来创新,连环画不要只是“线描”,要有新的面貌。他希望看到连环画艺术再度辉煌。
“对贺老最好的怀念,是让他挚爱的连环画重启一个新的时代……”施大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