夸格罗西村里的小学生脸上洋溢着阳光般的幸福。
夸格罗西村,远处为伊南达大坝。
村足球队教练祖马自制卷烟,脸上绽出笑容。
结束种族隔离后的新南非已走过18年,这里的黑人生活如何?近日,记者走访了南非东部的一个普通祖鲁族村落,看到这里的新发展、新难题,也看到奋进中的人们脸上那阳光般的快乐。
“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的孩子了。”年近70岁的祖鲁族大妈佐德瓦对记者说。因为采访要借住在她家,热情的佐德瓦便主动将记者认作了来自中国的儿子。
佐德瓦大妈所在的夸格罗西村位于南非夸祖鲁—纳塔尔省德班市郊,坐落在山坡上,正对着姆格尼河上的伊南达大坝。印度洋的暖风滋润着连绵不断的山丘,虽然冬天将至,这里却绿意尚浓。大坝宽阔的水面宛如绿毯子上的一面镜子,每天静静地观察着夸格罗西村人的生活。
烤肉店闻名遐迩
赊账多生意不稳
夸格罗西村中有一条柏油路,村民特雷萨在自家院子中开了一间日用品商店、一间肉铺和一间餐厅,到德班上班、购物的人们在这里转车,常会到她这里歇歇脚。村里人无事时,也喜欢聚到这里聊天。
“你穿短裙漂亮多了!”身着粉红色连衣裙的老板娘特雷萨对走进院子的一位女孩说。特雷萨虽然个头不高,但说起话来却中气十足,嗓门大得像只小喇叭。特雷萨的丈夫是一名警察,4个孩子全在德班上学,白天只有她一个人在家。“真是太忙了!”她抱怨说,“刚洗完碗,又要洗衣服,还要做生意,根本忙不过来。”
特雷萨店内的烧烤远近闻名,路过的人们都喜欢来尝一尝。看到有客人来,她并不亲自动手,在这里聊天的街坊会主动上去招呼客人,熟练地称肉、撒调料、生火、烤肉,她只管收钱。1公斤牛肉售价51兰特(1美元约合8.3兰特),现场烤制,面包免费。牛肉在烧烤架上滋滋地冒着油,吃的时候再买一大瓶可乐,面包夹肉,不一会儿就全吞到肚子里了。看到这情景,会让人感觉夸格罗西村的生活就像烧得正旺的炭一样红火。
虽然特雷萨的商店是村里生意最好的,但她也知道这红火得让人羡慕的生意并不那么可靠。由于村里很多人没有工作,收入不稳定,她的生意也是时好时坏。生意好的时候,一天能有三四千兰特进账,生意冷清时每天只能卖两三百兰特。“有很多朋友、邻居赊账,现在有太多太多人欠钱,可我也不能白送,只能过一段时间去找他们谈谈。”特雷萨无奈地说。
孩子们食不果腹
老房屋破败不堪
距离特雷萨的烤肉店四五百米,52岁的松吉瑟尼·加里正在为全家人如何糊口而发愁。他因为腿稍微有点瘸,每月可以领取1200兰特的政府抚恤金,但这根本不够全家人生活开支,更何况6个孩子中还有4个在读中学。前一天傍晚,记者和他们说好,第二天早上要和他的孩子们一起去学校。第二天早上6时半到他家时,几个孩子默默地穿上校服,洗漱完毕就准备上学去了。
“他们不吃早饭吗?”记者问。“家里没有柴,没有电,吃的东西也不多了,他们今天就只能去学校吃饭了。”加里回答。
记者半信半疑地走进厨房,屋子当中一个钢丝做的简易灶台倒扣在地上,旁边是一个黑糊糊的烧水壶。靠墙的架子上有一袋5公斤的面粉、半袋玉米粉和一颗卷心菜,这便是全家人仅存的粮食了。
清晨的气温只有10摄氏度,碰到被露水打湿的杂草都能让人打个寒战。加里的几个孩子穿着单衣,空着肚子向学校走去。18岁的恩拉尼亚·加里趁弟弟妹妹不注意,溜进路边商店花两兰特买了个小面包,三下五除二就吃进了肚子。他偷偷对记者说,钱是堂姐给的。
加里家前面一二百米处,杜尔西·姆隆格家的4个孩子也没有吃早饭。全家就靠4个孩子每人每月由政府提供的280兰特的抚养费生活,房子已有40多年,虽经反复修补,还是显得破败不堪。厨房的案板上放着一只鸡,下面是小半壶油和几袋牛肉干,此外再没有看到别的食品。
“这只鸡就是全家人的晚饭,”杜尔西·姆隆格对记者说:“吃的时候再到邻居家借些玉米面。”
种庄稼收入不错
年轻人不愿务农
夸格罗西村很大,因为每家的院子是自家的私有土地,邻居之间的房子往往相距一两百米甚至更远。院子内土壤虽然并不怎么肥沃,而且杂草丛生,但有心人还是会在房前屋后刨出一片地,种些瓜果蔬菜。一家一园,利用闲置土地种庄稼和蔬菜,解决粮食问题,这也算是响应了夸祖鲁—纳塔尔省政府的号召。
佐德瓦大妈家厨房的柜子里堆满了土豆和洋葱,她还在院子里种了些南瓜和地瓜,每天吃完早饭就到地里忙活一阵子。记者仗着小时候也种过地,诚恳地请求与她一起干活,但每次都被她拒绝了。“你能干什么呢,像你这样的人怎么能下地干活呢?”佐德瓦大妈说话时虽不严厉,但却没有留下任何商量的余地。记者不好再坚持,只能到邻居家去看看其他祖鲁村民的生活。
从佐德瓦大妈家出去,推开左前方邻居的篱笆门,穿过院子,就到了弗劳伦斯·玛拉拉大妈家。这是一户普通的家庭,一座铁皮屋的房顶下的墙皮已开始脱落,另一座新的圆形尖顶砖房正在建设中。门外砖铺的台阶已经棱角全无,院子中的圆桌上印着斑斑点点的鸡粪。玛拉拉大妈是夸格罗西村为数不多的真正农民之一,虽然年底就将满62岁,但每天还在干农活。
她带记者参观了院子中的小农场。细细的辣椒已经变红,新种的西红柿苗刚浇完水,南瓜秧在杂草中倔强地爬着,一个个圆形的小南瓜已经泛黄。掀起香蕉树叶子,下面藏着大束的香蕉。抬头看一下,半大的鳄梨已挂满枝头。屋子内,刚收的花生晾在地上。这处院子虽不起眼,但却是一派瓜果飘香的景象。
玛拉拉说,“我觉得种地是不错的生活,现在日子比以前好多了。”她8年前开始种地,前几年还和街坊邻居一起申请得到了伊南达大坝旁一块五六千平方米的土地,去年仅半年种植的土豆就卖了3000兰特。最初,他们需要自己将蔬菜送到市场上去卖,但现在会有附近的连锁超市来收购,不用出门就会有收入。“我们现在注册成立了一家农业公司,这周一还刚开了银行账户。”她高兴地说。
但种地也遇到过实实在在的难处。玛拉拉说,因为水泵坏了,现在没有办法浇地,只能靠天看收成。虽然5个孩子中3个没有工作,但他们却很少帮她干农活。“让他们干活的时候,他们总说太累。”她说,说服孩子们干活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如果你连干农活的工具都没有,那就更难了。孩子们有时候宁愿用付费的自来水浇地,也不愿意到1000米外的大坝上取水。
在玛拉拉与邻居们一起经营的小农场上,55岁的阿莫斯·图西正推着车子收获玉米,并把玉米棒堆到用木棒搭起来的露天谷仓上。他以前曾在白人农场上干活,因此已经习惯了这种生活,但他也说,年轻人即使歇着也不会来帮忙,只有老年人和妇女愿意干农活。
“这是为什么呢?”记者问当地向导邓肯。他今年21岁,高中毕业后还没有干过一份正式工作。
“种地是老年人的事情,”邓肯说:“我不喜欢种地,我想工作,当一名律师。”
种地是老年人的事情,这一观念也许就是佐德瓦大妈坚持不让记者干农活的原因。
没工作不甘寂寞
踢足球寻找快乐
夸格罗西村的青年想找到工作并不容易,特别是在南非全国失业率高达25%左右的情况下,这些农村青年进城工作的理想虽然不算远大,却又似乎遥不可及。
“带你去看看我们的教练吧,他把我们这些没有工作的年轻人组织在一起,成立了一支足球队。”邓肯说。记者这才知道,夸格罗西村还有支足球队,这个足球队还有一个响亮的名字——“超级射手”,足球队的教练是汉密尔顿·祖马——一个同样失业在家的中年人。
虽然只有41岁,汉密尔顿·祖马的头发已经有些花白,满脸的胡子茬和密布在眉宇间的皱纹,让他更显衰老。见到他时,祖马正光脚站在门外,手里搓着祖鲁人特有的烟叶。一会儿又回屋撕片废纸,沾着唾液把烟叶卷上抽了起来,脸上绽放出满足的笑容。
“我想让大家干些事情,就想到了踢球,”祖马说。目前,足球队成绩还不太理想,去年参加社区联赛一共只赢了3场比赛,但这并没有影响年轻人踢球的热情。
祖马的家是一间6平方米左右的铁皮顶房子,屋内放着一张床、一张桌子、电灶、电视机、冰箱和一个行李箱,就已经满满当当了。墙是用泥土和木头砌成的,泥土脱落导致一些木棍已经裸露在了外面。小屋旁是正在建设的5间砖房,门框和窗户框已全部装好,却没有屋顶。
“我盖这座房子的时候还在工作,有收入,所以就一下盖了5间。”他说,后来一直揽不到活儿,没有了收入,房子也只能停工。现在一年到头也很难找到一份活儿干,只能等。因为没钱结婚,他的未婚妻只得带着两个孩子在娘家住,他手里有钱时才去看看他们。
听说“超级射手”队下午4时半要在社区操场上训练,记者要求和邓肯一起前往。傍晚气温下降很快,但十几个小伙子就穿着短裤跑步、压腿、分组对抗,从他们专注的样子一点也看不出这是一支业余球队。以主教练身份出现的祖马与先前大不一样,从帽子、T恤衫到裤子全是白色,外面罩着棕色的大衣,脚穿运动鞋,一只手插在兜内,一只手不时指挥队员们跑位,看着装和架势,即使与专业球队的教练比也毫不逊色。
“我们每天都训练,有时候也练长跑,每天结束时我都会给大家讲几句。”他自豪地说:“这种锻炼是为了让队员们每天都思考比赛,思考生活。”
虽然没有钱,但祖马的生活依旧充满阳光。他自己出钱给大家买队服,租车带大家去比赛,虽然2010年南非世界杯他一次也没到现场看过,但这丝毫不影响他对足球的热情。“我在活着……没有钱,但我在活着……”他说:“这就是生活,你必须快乐!”
祖马说,自己小时候的理想是当一名交通警察,但在1994年以前“白人至上”的时代根本不可能。1993年高中毕业后,他先在白人家当花园工,后来到工厂当工人。他说,那时候从来没有想到将来会有黑人政府。虽然个人生活困难,但他对南非黑人政府的评价是“到目前为止一切都挺好”。他认为,“如果想变富,你必须去上学,去上大学。我现在老了,但如果有机会去上学,我会去,我不担心自己有多大年纪。这样到50岁的时候,我就会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
中学里良师稀缺
抓教育千方百计
夸格罗西村有一所小学和一所中学,两个学校仅一墙之隔,都位于玛拉拉大妈和邻居们经营的农场附近。在松吉瑟尼·加里一家没有吃饭的那个早上,记者和这里的孩子们一起步行,来到了这个寄托着全村人希望的地方。
“把这个三角形二等分,谁会做?”维利勒·加里是松吉瑟尼·加里的二女儿,今年11岁,上四年级。当数学老师希望大家踊跃举手回答问题时,她却一次也没有举,只是埋头在练习本上画着不同的图形,并按老师的要求将它们等分。
隔壁高中的校园显得非常喧闹。上午11时,孩子们已经把学校提供的免费午餐吃得干干净净。40岁的副校长丛·穆奇泽正在办公室内备课,一个书架、两张桌子和3把椅子是办公室内的全部家具,唯一现代些的办公工具是一个地球仪。
这所中学从八年级到十二年级共有13个班,563名学生。问到学习成绩,穆奇泽副校长无奈地说,去年全国高中毕业生通过率是70%,夸祖鲁—塔尔省教育厅要求当地学校毕业生通过率达到60%,但这所高中去年毕业生的通过率仅有52%,只有6名学生考上大学。
“去年我们的物理老师辞职了,因为没有找到合适的老师,一年都没有上物理课。”她说,十二年级的数学老师是一位新老师,“我们本来以为新来的老师会好些,但没想到也有问题。”这导致去年毕业生的物理和数学通过率分别只有15%和27%。
因为升学率不高,南非很多高中生毕业后就直接进入人才市场。为帮助高中生们掌握工作技能,这所高中在所有年级都开设了旅游课,期望南非迅速发展的旅游业能成为这些孩子的出路。穆奇泽说,学校今年通过“前所未有的努力”,已经找到新的老师,学生们很早就到学校,专门补数学和物理课。他们还取消了假期,所有毕业班师生都要到学校补课,学校的目标是争取今年实现80%的通过率。
“当老师虽然有挑战性,但对我来说,这是一份好工作。”穆奇泽说,她对学生们的要求很严,上课前要求他们捡起教室内的垃圾,向老师问好,上课时要认真听课。她直率地说:“我经常说,教育就像是一把钥匙,如果接受了教育就能打开很多扇门。教育是一切的基础,是经济发展的基础,是消除贫困的基础,是理解生活的基础。”
谈话间,她从办公包内拿出一本自制的教材,是专门用于教育自己7岁儿子的。她说,这本教材有的内容是从旧书店买的书上剪下来的,有的是她请朋友从网上下载并打印的。这本自制教材里不但包括有认识家人和自然界这样的专题,还有交通规则、如何应对火灾等生活常识。她每天都用这份教材教儿子,布置的作业也是五花八门,包括采访家长和1000米长跑。
“儿子今年7岁,我称他是一个‘忙碌的小蜜蜂’。”穆奇泽说,到他8岁的时候,她希望儿子成为“耀眼的小太阳”。聊到高兴处,她还拿出两个画有眼睛和嘴巴的纸袋套在手上,模仿起与儿子的对话。
“家人应该参与到对孩子的教育中来,如果所有家庭都能像我这样教孩子,在孩子们的教育上多花些时间,我们就能建设更好的社区、更好的国家,这一切都应从家庭开始。”她说。
离开夸格罗西村的时候已是傍晚,伊南达大坝两岸的人家亮起灯,灯光倒映在水中,在水面上形成一个个光柱。祖马教练和他的足球队的训练正准备结束,特雷萨店内的烤肉炉又滋滋地响起,佐德瓦大妈也要坐到电视机前面了,穆奇泽也许已经开始教她的儿子,但不知加里和姆隆格这样的家庭是否已吃上晚餐,那些年轻人明天能否找到工作。夸格罗西,一个祖鲁人村庄,凝聚着新南非成立18年来的变化,也面临着发展进程中的一道道课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