伦纳德·科恩：寻找灵魂的歌者

　　关于伦纳德·科恩(Leonard Cohen)已经有多本传纪：《科恩传》(1978)、《心灵的预言家》(1990)、《艺术的一生》(1994)、《各种姿态》(2007)等。看来科恩的故事，人们百听不厌。而这个谦逊低调的歌手，一生也似乎让人说不完道不尽。今年9月美国加拿大等英语国家报纸的读书版竞相刊登传记书评，因为又有一本新的科恩传纪出版了，作者是美国摇滚音乐女记者西尔维·西蒙斯(Sylvie Simmons)，书名为《我是你的男人》(I’m Your Man，2012)。这句颇聚眼球的标题，是科恩一首脍炙人口歌曲的标题，一向被认为是最切合科恩气质的一首经典。

　　传记作者西蒙斯虽然是科恩的忠实粉丝，却不是头脑发热一心追捧偶像的人。她浏览了科恩的大量私人档案，对科恩身边形形色色的人做了几百次独家访问，这些人包括科恩的情人、朋友、僧侣、教授、拉比和音乐同行等等，当然，还有对科恩本人的近距离接触，在近600页篇幅里，客观勾勒了他初入艺坛到成为世界顶级艺术家的过程。

　　今年78岁高龄的科恩，早过了“从心所欲不逾矩”的年龄了，他的新传记却用了一个如此“浪漫”的标题，似乎他从来不会老。事实正相反，科恩亦好像从来都没有年轻过：1967年他开演唱会时，已经是33岁的“老人”，比当时涌现的一代歌手年纪都大得多：比披头士、滚石的歌手们年长10岁，比民谣摇滚“元老”鲍勃·迪伦年龄大7岁，甚至比“猫王”这样的“隔世前代人”都长一岁。

　　20世纪60年代，西方文化风云变化，但嬉皮士一代有口号“别相信30岁以上的人”，科恩却成为例外，可能因为他原先就是以歌声苍老低沉赢得听众之心，人如其歌。2005至2009年，这位70多岁的老歌手，竟在世界各大洲作了上百场巡回演唱。在向来制造新人、崇尚“青春饭”事业的歌坛，听众惯于将“过时”、“过气”的旧帽子扣到昔日明星头上，而这位昔日青年老人、今日老人青年，风采依旧，新作不辍，创造力四射，这是艺术的奇迹，是世界歌坛长青不老的英雄。

　　20世纪70年代英语歌坛就有“四大天王”之称：1974年《时代》周刊选出迪伦、科恩、列侬、范·莫里森四人，此后各种“歌王”名单层出不穷， 无论哪种长长短短的名单，都必然有科恩。至今， 迪伦与科恩仍是英语文学“摇滚诗人”的两位公认领袖。在这个歌手独占盛名、文人默默无闻的大众文化时代，人们还记得科恩出道时首先是个诗人小说家，唱歌只是中学时代玩乐队的余兴。1956年他还是个大学生时，就出版了第一本诗集，而1965年出版的小说《大大方方的输家》(国内已有译林出版社译本)，至今是加拿大小说史上的重要作品。当年他的笔耕生涯朋友，加拿大著名文艺批评家琳达·哈钦、作家迈克尔·翁达杰都把这个犹太青年视为加拿大文学的希望。但刚过了而立之年、前程远大的天才作家，偶然转悠到了纽约艺术家圈里，在与著名歌手裘迪·科林斯打电话时，兴之所至哼起歌来，一曲《苏珊娜》(Suzanne)就此成名，而且一唱就持续了半个世纪。

　　1973年科恩39岁时，也就是他的歌手生涯开始后不久，他遇到了临济宗禅师。此后科恩开始信仰禅宗，并常年坚持修炼，记者报道他在飞机旅途中都盘腿坐禅。在接受佛教信仰近20年后，1992年科恩58岁时，决定进禅寺修炼。开始几年，科恩以居士身份参加佛寺修炼生活，4年后，1996年8月，他正式受戒，剃度为僧，师父给他取法名为“自间和尚”，意为“沉默者”。

　　科恩对东方宗教的迷恋，与垮掉一代的许多人一脉相承，但将歌曲艺术与禅宗精神结合起来，却是他的创造。科恩在其小说中译本序言中写道：“年轻的时候， 我和我的朋友就敬佩中国古代的诗人，喜欢读他们的作品。我们有关爱情和友谊、饮酒和分离，还有诗歌本身的种种观念，都深受那些古老诗篇的影响。”同为犹太人转成佛教徒的诗人金斯堡，曾问过科恩是否放弃了犹太教，科恩说：“在我修行的禅宗门派里，没有祈祷崇拜，没有神祇，因此佛教在逻辑上没有挑战犹太教。”临济宗的“无佛可求，无道可成，无法可得”的解脱教条精神， 给了科恩回避教条信仰的余地。

　　科恩常被称为“悲观主义的桂冠诗人”，他的歌给人最深的印象是悲苦，最打动人的地方也是悲苦。他年轻时长期有忧郁症，《多年前的事了，南希》《彩排雷格曲》等好几首歌直接写自杀的诱惑。有批评家说他的音乐是“割腕音乐”，他完全赞同，甚至幽默地说唱片公司出售他的唱片时应当附送割腕刀片。这话一语成谶，《涅槃》乐队主唱科特·柯本的一首歌中有奇怪的句子：“下辈子我要做伦纳德·科恩，像他一样，永恒叹息。”后来柯本果然饮弹自杀身亡，年仅27岁。

　　然而，“悲伤诗人”科恩本人却并没有如此了结自己，佛教使科恩对悲苦有了宗教的理解。有次他正在录制他的新专辑《旧仪式新皮肤》，完全不懂流行音乐、甚至几乎不懂英文的禅宗师父到录音棚里听了一次。第二天科恩请教他时，他说了一句：“你应当唱得更悲伤。”这句话对科恩启发很大，在西方人眼里，佛教是一种“悲伤的宗教”，尽在说人世的苦难。信仰佛教后，科恩把愁苦理解为人世常态，这反而给了他一种宁静的心境。

　　正因为有这样的彻悟，科恩自嘲说自己比悲观还要悲观：“我不是一个悲观主义者：悲观主义者站在那里担心下雨，我却早就淋得全身湿透。”悲观已经成为他对人生的一个基本态度，他也成为 “世界级的悲伤供应者”。科恩说，他的歌迷大多是严肃思考的人，而严肃是必要的：“很多人把忧郁与严肃搞混了……严肃使我平和，使我轻松。”《圣歌》(1992)中的歌词这样写道：“撞钟吧，趁你还能撞钟，别去想完美的祭品，每样东西都有裂缝，光就从裂缝洒进。”1994年，他在一次采访中说到：“如果身处这个音乐界已经令你感到头脑发胀的话，你不妨想想，其实荷马、但丁、弥尔顿、华兹华斯，他们都是你的同行，你从事的事正是他们当年从事的，那就是开掘人性的力量。”

　　在20世纪90年代的修禅期间，科恩似乎已经绝迹于人世，人们以为他结束了艺术生涯。在一本旧友回忆科恩生涯的纪念集中，编者说：“科恩是一个7年未出新碟的歌手，16年未出新诗集的诗人，34年未出新作的小说家。”不料临近21世纪，科恩突然“出山”，变得更加活跃。1997年他出版诗画册《与我跳舞直到尽头》;2001年出版歌集《新歌十首》登上畅销榜;2004年出版歌集《亲爱的希瑟》;2006年出版诗文集《想念之书》;2005至2009年一直在欧美巡回演出。实际上，21世纪的第一个10年是科恩得奖最多、艺术活动最活跃的10年：这个与年龄逆行的歌者，创造力达到新的高峰。正如他自己一贯的幽默，“很多年以前，我跑到纽约去听阿尔倍特·亨特唱歌，那时她已82岁了。当她唱道‘上帝保佑你们’时，听者无不动容。当然，听一个20岁的青年谈论爱情也很有意思，但我更愿意听一个年老的歌手细说人生。”

　　科恩被翻唱最多的歌曲《哈利路亚》，出版科恩这本《我是你的男人》传记的出版社发布预告说，一本《“哈利路亚”的故事》也将要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