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时期以来,戏曲现代戏创作取得了骄人的成就,涌现出大批优秀剧目。但如何继承剧种传统并创新,如何更快捷地反映现实生活,创作并发展新的戏曲程式,尤其是在反映当代生活、适应当今观众审美需求方面,仍需深入探讨和积极实践。今刊发三篇有关文章,以飨读者。
中国戏曲现代戏经过1942年毛泽东主席《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的指引和新中国成立后党的“百花齐放、推陈出新”以及现代戏、历史戏和整理改编传统戏的“三者并举”一系列方针政策的指导,走过半个多世纪的路程,今天已经成熟了,尤其是当代现实题材的戏剧,更是独树一帜。沪剧《挑山女人》、滑稽戏《探亲公寓》、商洛花鼓《带灯》、淮剧《小镇》、京剧《美丽人生》和吉剧《站醒台》等一批优秀剧目,都取得了突出的成就。
戏曲现代戏成熟的主要标志是讲好戏剧故事,这个故事要具备两个要素:一是故事的内部空间要灵动,具有传奇性。二是故事的整体架构能沉下来接地气,体现中国精神。
戏剧故事的开头是引力,结尾是刹车。中间的大块组合被引力带动起来以后便产生了强大的惯性,惯性往往是戏剧的主轴。《挑山女人》的惯性是挑战女人难以承受的精神和体力的压力极限;《探亲公寓》的惯性是唤醒了人们对弱势群体的关心;《带灯》的惯性是搏击基层无作为政权和农村恶势力;《美丽人生》的惯性是关注当下社会环境中人们精神生活的困境;《小镇》的惯性是呼唤诚信的回归;《站醒台》的惯性是高呼道德的重建。但是,戏剧的惯性要巧妙地管控,不能无节制地冲撞,上引几出戏由于有效地掌握了戏剧惯性的律动,所以它们的结束收刹得都很自然,水到渠成且有深度。例如《挑山女人》中的主人公王美红终于苦尽甘来,她培养的子女,两个考上大学,一个上专业学校,各得其所,她从此轻松了。但是她送走子女之后却仍重操旧业挑起扁担,她的人生惯性已经离不开扁担了。
戏剧故事应该讲究传奇性,正如清初戏剧家李渔所说:“戏无奇不传”。《带灯》的传奇性在于:作为年轻的公务员,带灯带头打架,把泼妇马莲翘打得人仰马翻,此举颇带有一些野性。而在另外的场合,被诬陷的死刑犯朱声唤之父快要咽气,老人临终前最大的心愿要见儿子一面。为此,老汉几天闭不上眼睛,带灯为了满足这个破碎家庭的最后企盼,她本不该管此事,并且还要冒很大风险(犯人借机跑了怎么办?)去看守所联系,让朱声唤回家探视老父,抚慰了朱声唤和他爹娘的冰冷的心,可见带灯的人性又很善良,但后果却很严重。《美丽人生》的传奇性在于:李美丽对丈夫马学武动辄破口大骂,而且一不高兴就摔盘子摔碗。家庭这个小窝儿常常是男人的避风港,可是马学武的小窝却波涛汹涌,他追求的“齐家”的理念破灭了,于是马学武发生了“婚外情”,而李美丽通过跟踪侦察竟义无反顾地报了警,使自尊心极强的马学武颜面尽失而投河自杀。李美丽含辛茹苦培养的儿子马小宝考上了大学,却出人意料地把母亲赶出家门,以报复母亲当年对父亲的狠心。美丽今后怎么办?《小镇》的传奇性在于:这座千年古镇民风淳朴,本来很平静,但是忽然有一天,一个三十年前走投无路的人路过小镇时曾得到一位好心人的帮助,使他起死回生并经过奋斗走向辉煌。这个发迹者要报答当年的这位仗义疏财之人,拿出500万元作为酬谢。小镇的平头百姓、芸芸众生倒很冷静地对待这件事,却是几个有头有脸的小镇知名人物行动起来,他们要冒领这笔巨额馈赠,于是引起了一连串的风波。《挑山女人》的传奇性在于:王美红结婚两年多丈夫不幸去世,扔下了先天双目失明的大郎和一对龙凤胎姐弟,一家人的生活成了问题。无奈,王美红选择了连男人都却步的挑山职业,一根扁担能坚持下去吗?《探亲公寓》的传奇性在于:阿德和阿德嫂是当年的知青,他们长期生活在农村并在玉米地里播种爱情。回城后经过打拼开了一个小客栈。当农民工大潮涌入城市以后,阿德嫂由于自身的农村经历而关心农民工夫妻分居问题,她要打折优惠农民工夫妻住宿,帮助贫困的农民工交上拖欠的住院药费,导致与阿德矛盾层层加深,悬念也一步步跟来。《站醒台》的传奇性在于:鹿乡满族姐妹关雅丽和关雅梅是皇家鹿苑的养鹿能手,妹妹关雅梅(非亲生)是鹿业协会会长,威信比姐姐高,她们的母亲关娘是鹿达官的传入,手握虎头牌。姐姐关雅丽一心觊觎权威象征的虎头牌,趁妹妹不在家将鹿茸大肆注水,企图扩大销量,增加收入,以引起关娘的注意和信任,赢得传人资格并掌管虎头牌。可是纸里包不住火,因鹿茸注水引起商家退货,并且还要蒙受巨额经济赔偿。围绕鹿茸掺假事件,引起了母女三人的心理纠结和思想碰撞。
总之,戏剧故事的传奇性是超越生活本身的高地,如果剧作家讲述的戏剧故事还不如生活故事精彩,那么,这部戏就失去了它的立足点。
讲戏剧故事的目的要体现中国精神,中国精神就是国家精神、民族精神。王美红和关雅梅是农村普通妇女,阿德嫂是小旅店的老板娘,李美丽是城市的斗升小民,带灯是乡政府的小公务员(充其量是股级),朱文轩是“孩子王”的小学教师。戏剧就是通过这些小人物的行为,抒写了时代大精神。《挑山女人》中的王美红以一个农家妇女柔弱的肩膀,靠着一根扁担,挑起一家人沉重的生活担子,她“望不穿叠嶂山峦,尝不尽人间艰难”,她用生命的热度融化了人间的坎坷,表现了中国人民不向困难俯首低头的自强精神。《美丽人生》中的李美丽有过错,她只有外表颜值而缺少文化素质,她被儿子赶出家门之后,也曾绝望,但她终究没有像丈夫马学武那样自寻短见,她也并不过多地陷入丈夫死后她一个人孀居抚育儿子的艰辛和苦难,而是拿起扁担走出家门开始了新的生活,这个活泼的“汉口女人”也许会去“挑码头”,体现了市民阶层经过困顿而走向顽强的精神状态。《小镇》中“身为师表”的朱文轩,是一个“德高望重”的老师,他的儿子做生意赔了500万,如不偿还借贷就会自寻短见。朱文轩爱子心切,爱人又不断催促,他选择了撒谎冒领的迷途。本来当年的救助者是朱老爹,但他因为受到一件良心旧债的困扰,既不愿站出来承认这个义举,也不愿朱文轩站出来认错,他愿此事无声无息,以彰显小镇的“高风亮节”。但是,朱文轩由于冒领而心灵受到极大的煎熬,他被折磨得“彻夜难眠”,甚至“生不如死”,他实在忍受不下去了,大声高喊“救助者不是我!”“我是个贪财之人!”此言一出,震撼小镇,然而朱文轩的良心终于得到了救赎。正如姚瑶所说:“这个世界有值得我们相信的美好,这美好因为有过瑕疵而更为可贵!”如释重负的朱文轩诚信复归了,小镇人“崇礼尚德”的传统经过一番洗礼后更加弘扬。《带灯》中的带灯大学毕业考上公务员来到秦岭深处的樱镇工作,镇政府是个懒政、怠政和不作为的基层政权,由于镇领导长期是非不分,于是农村滋生了新的恶霸和土豪,使这块地方“水土不正地气浮”。她质问镇政府“为了谁,依靠谁,你是谁?”因为带灯让死刑犯朱声唤回家与父告别,被镇政府严厉地批评“丧失立场”。带灯作为镇干部从不把升迁放在眼里,而是把百姓的冷暖放在心里,她说:“若不能为你们排解忧患,我还是什么公务员!”剧中火辣辣敢闯敢当的带灯形象,让观众看到了80后一代年轻人的朝气。带灯的价值取向,体现了中国精神。《探亲公寓》中的阿德嫂,面对大量的农民工进城后“希望和失望伴我前行”。她理解他们,伸出了援手,体现了城市社会的大爱,并且富于预见性地昭示城市户籍制度的改革(近日中央已出台新规定,开始解决农业户口变为城市户口的问题)。《站醒台》中的关雅梅为维护皇家鹿苑的声誉,决不向造假行为妥协,更不遮掩粉饰,而是知错必改,公开道歉,因惹“众怒”被罢免鹿家鹿业协会会长职务也在所不惜。为此,她宁肯卖掉自己的汽车和房子,以牺牲自我财产为代价挽回损失,将企业置之死地而后生,终于使皇家鹿苑重整威信,她们母女三人和众人站在“醒台”上,迎接新的道德检验。
上述六出当代现实题材的戏曲剧目,都运用了现实主义的创作方法,它是讲好戏剧故事的起重机,是构筑精神坐标的支架。真实是现实主义创作方法的生命,例如淮剧《小镇》的基本构思和部分情节取材于美国作家马克·吐温的《败坏赫德莱堡的人》,它揭露美国社会的虚伪道德,小说通篇结构基本上是寓言式的。但是《小镇》的编导要把小说的寓言性变为真实性,这样才能加强该剧的时代感和震撼力,正如导演卢昂所说:要让此戏“真切地表现当代苏北生活的质感”,“强调主人公惊心动魄的心理体验”,“是一部灵魂的过山车”。为此,编导用创新思维,置换了人物的思想和心理,用独特的视角选取了新的戏剧元素和材料,经过细心的编织和舞台呈现,终于让观众相信这个故事就发生在当下的社会生活中。又如滑稽戏《探亲公寓》的老知青阿德,怎样使其思想发生转变,这是戏剧惯性的需要,而真实可信是基础,于是该剧提炼了一头猪的故事。四十年前阿德在农村插队当知青时,突然生了一场重病,房东老余头卖了一头为儿子结婚的猪(当年一头猪可以娶一个媳妇)来给阿德治病。如今欠下医院八万之药费的燕舞,正是房东老余头的孙子,阿德震动了:农村人比城里人心肠好,他感慨地说:“我猪都不如啊!”并且一头猪又升华了阿德嫂牵挂农民工的思想高度,收到了一箭双雕的戏剧效果。
当代现实题材的戏曲剧目,各地创作的好作品很多,这些作品以饱满的时代激情,讴歌正能量,弘扬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宣传中国精神,起到了积极的引领作用。限于篇幅,本文只研析六出戏,以期方家和读者指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