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没有根的所谓“创新”,从根本上用错了气力,脱离了本剧种的审美特色,不仅剧目本身不可能成功,对创造新的流派而言更是南辕北辙
新流派的出现,我认为至少需要具备四个要素:坚实的源流传统、鲜明独特的表演风格、一系列奠定其风格的代表剧目、得到业内同行及观众的欢迎和认可。缺少任何一条,都难以称为新流派。
当前戏曲界新作迭出,也不乏精品佳作,但为何难现新流派?
首先,普遍缺乏坚实的艺术传承。从戏曲艺术发展史来看,一个新流派的创始者往往首先是既有流派最称职的继承者。比如对京剧老生艺术影响甚大的余派创始人余叔岩,早年师从谭鑫培学习谭派,一开始是毫无保留地全盘吸收,而后在多年艺术实践中潜心摸索,终于走出了一条既脱胎于谭派而又有异于谭派的新路。
近年来,我们看到有些地方剧种的创作者,缺乏对传统的敬畏之心,也缺乏基本的文化自信,他们急不可待地把其他剧种甚至现代舞、交响乐的演出技巧不加分析地拿来就用,结果不伦不类、驳杂破碎。这样没有根的所谓创新,从根本上用错了气力、瞄错了方向,脱离了本剧种的审美特色,不仅剧目本身不可能成功,对创造新的流派而言更是南辕北辙。
其次,缺少鲜明的个人表演风格。若以今天的审美眼光来看,京剧大师程砚秋、周信芳的嗓音条件或难称理想,但他们从自身条件出发,扬长避短甚至化短为长,创造性地发展了各自独特的唱腔艺术,获得了空前的成功。
一个新流派的诞生需要艺术家拥有顽强的主体意识和革新精神,对自身条件和特点有清醒的认识,解放思想、打破成法,建立起适合自己的唱腔特性和表演范式,逐渐形成鲜明的表演风格,这个风格可以侧重于声腔的创新性,也可倾向于表演的独特性。
对于京剧这样传统深厚、流派艺术高度发达的剧种,一味墨守成规,把老师的优点缺点一块儿继承,不敢跃出藩篱一步,就钻进了死胡同。试想如果当年的流派创始人因循守旧,今天的我们又何以看到流派艺术的姹紫嫣红呢?
第三,一些优秀演员虽有坚实的基础,也不乏创新意识,但缺少在艺术上具有内在连续性、在生产上具有可持续性的系列剧目做支撑。相比于话剧、歌剧、音乐剧等舶来艺术类型主体风格由编剧、导演、作曲来决定,中国传统戏曲艺术的剧目主体风格往往由“角儿”的个人表演风格来决定。比如同样一出《玉堂春》,四大名旦各自演来,如春花秋月,绝不雷同。所以,每当提起《霸王别姬》和《锁麟囊》,首先想到的是梅兰芳和程砚秋——何以如是?当年的“角儿”不只琢磨表演,而且深入到人物的塑造、新腔的编写、配器的改良中去,甚至参与剧本改编、场景调度、服装化装道具的设计等方方面面。因此,以演员为核心的一系列代表剧目正是新流派诞生的基石,任何一个新流派的诞生、发展与成熟,都离不开剧目的积累、修正与检验。
当前优秀演员普遍缺少属于自己的剧目支撑,这与演员在当前艺术创作生态中的地位有关。伴随着技术进步,戏曲舞台艺术的分工日益细化,导演、编剧、唱腔设计、舞美设计等愈发强势,这难免限制了演员主体的发挥。很多时候,演员无奈成为“牵线木偶”,创作空间被大大压缩,即便有意追求新流派的创建也难有具体的可持续的实践,从而难以形成自己独特的风格。这样的新剧目再多,对表演风格的确立也难有大的促进。
演员的表演是新流派诞生的核心。创建新流派,角儿们在戏曲剧目的创作中首先要让自身强大起来,在虚心接受各门类才华横溢的创作者、评论者帮助的基础上依然牢牢掌握主动权,这样才能在纷繁复杂的创作困局下找准方向,站稳脚跟,达到通过一系列剧目实践来形成自身表演风格的目的。
20世纪上半叶是戏曲流派蓬勃发展的黄金时代,这与当时戏曲艺术的娱乐主流地位、“名角挑班”的制度以及同行间激烈的市场竞争有着密切关系。不论到什么年代,归根结底,能否得到业内同行的认可追随、受到广大观众的热切欢迎才是创新流派是否成功的试金石。
以上述的条件而论,当下的流派创新之路,任重而道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