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国：保护工业遗产，防止文化断层

　　随着科学技术的发展，产业结构不断变革，人类社会向信息时代迈进，传统的工业文明受到剧烈冲击。大量的劳动力由第一、第二产业向第三产业转移。许多位于城市的传统工业企业因种种原因逐渐衰落或迁出。一些原本作为工业文明标志的工厂、矿山出现萧条或关闭现象。很多一度先进的机器和设备闲置起来，甚至被当成废品处理。

　　而这些工厂、矿山、设备等物质形态遗存和与之相关的科学技术，以及人的记忆等非物质形态遗存是工业社会的标志，也是人类社会不断进步的见证，即我们所说的工业遗产。根据国际工业遗产保护协会2003年发表的《关于工业遗产的下塔吉尔宪章》中的定义，工业遗产是指工业文明的遗存，具有历史的、社会的、科学的、技术的或建筑的价值。这些遗存包括建筑、机器、车间、工厂，矿场和矿区，货栈和仓库，能源生产、输送和利用的场所，运输和基础设施，以及与工业相关的社会活动场所，如职工住宅、宗教和教育设施等。此外，还有属于科技史范畴的工业产品和生产技术。该宪章指出，具有重要影响的历史时期始于18世纪下半叶的工业革命，直到当代，当然也包括更早的前工业和原始工业起源阶段。

　　英国最早开始关注工业遗产保护，早在19世纪末，就诞生了“工业考古学”。上世纪70年代，法国将工业遗产纳入文化遗产范畴，工业遗产遂成为遗产保护的一个新领域。凭借丰富的文化遗产保护经验，法国在工业遗产保护和利用方面取得显著成绩，而其中最突出的就是针对工业遗产进行的专题普查。

　　本文试对法国工业遗产普查的情况进行简单分析，以期对我国方兴未艾的工业遗产保护工作有所启示。

　　一、法国工业遗产普查概况

　　工业遗产作为一种工业文明遗存和特殊文化资源，在后工业化时代面临着衰微和消亡的危机，同时也面临着被保护和再利用的机遇。衰微和消亡是因为产业的转型和城市化的推进;保护和利用源于人们了解人类进步历程的现实和未来需要，以及工业遗产本身的可再利用价值。工业遗产研究、保护和利用的第一步和基础性的工作就是普查，即对工业遗产进行深入、系统的勘察和登记。法国在这方面进行了非常扎实和细致的工作。

　　(一)由谁进行普查

　　法国进行文化遗产普查的机构是成立于1962年的文化遗产普查局(Inventaire général du patrimoine culturel)。1983年，普查局设立工业遗产普查处，开始对法国的水力工场、五金和陶瓷制造场等工业遗产进行专题普查。1986年，工业遗产普查处与地方机构合作，开始在全国范围内对工业生产地进行系统的普查，无论其生产是否还在进行。2004年，法国文化部通过法令，将工业遗产普查上升为“国家普查行动”。2005年，文化部将包括工业遗产在内的文化遗产普查的职能下放到大区政府，文化部则负责制订标准，并进行协调和监督。例如，奥维涅大区设有一个由12个人组成的普查组，包括研究人员5名，摄影、绘图、多媒体制作人员各1名和档案管理人员2名等。2007年，法国成立国家文化遗产普查委员会。该委员会负责审阅各大区的文化遗产普查年度报告，评估普查活动，监督普查进度。2010年初，法国文化部进行机构改革，成立遗产总司。遗产总司的文化遗产局下设普查处，行使国家文化遗产普查的职能，并作为国家文化遗产普查委员会的秘书机构。

　　(二)怎么进行普查

　　根据《下塔吉尔宪章》规定和法国文化遗产保护法规，法国工业遗产普查采取工业考古学的方法进行。工业考古学是对所有工业遗存进行多学科研究的方法。这些遗存包括物质的和非物质的，要求具有历史的、社会的、科学的、技术的或建筑的价值。普查人员除需掌握传统考古方法外，还需要拥有相关的科学和技术知识。文化部负责制订普查标准和要求，并监督和评估实施情况。各大区普查机构派出普查组到工业遗产区实地考察建筑物、机械设备、遗址景观等，搜集文件、档案、信息，采访当事人及了解当地相关习俗。然后，普查组内各学科的专家将实物遗存和已有史料进行反复查对，从而得到每一处工业遗产完整的记录，并将这些文字、图纸、照片、录像等相关资料分门别类地存入资料库。

　　(三)普查出了什么

　　1983年至今，法国工业遗产普查机构共对21个省的工业遗产进行了系统的普查。另外，还有20个省的普查工作正在进行。普查结果就其时间跨度而言，不仅包括18世纪下半叶工业革命以来的工业遗存，也包括较早的前工业和原始工业遗存;就其工业种类而言，包括重工业、轻工业以及工人运动相关的图片、档案和实物资料，如勃艮第的陶瓷制造业、采矿和冶金工业，北加莱的啤酒厂、采矿区和工人居住区，洛林的冶金工业，阿尔萨斯的钾矿开采和纺织品加工业，诺曼底的鳕鱼加工业等。

　　普查结果主要存入法国文化部建立的三个文化遗产数据库：有关建筑和遗址等不可移动遗产的资料存入为纪念作家、历史学家和考古学家梅里美而命名的“梅里美”数据库(Mérimée);有关机器、设备等可移动遗产的资料存入为纪念文艺复兴时期法国艺术家帕里西而命名的“帕里西”数据库(Palissy);而纯图片资料则存入以希腊神话中记忆女神梅木瓦命名的“梅木瓦”数据库(Mémoire)。至今，“梅里美”中关于工业遗产的数据达到7000多条，“帕里西”中达到760多条。三个数据库互联互通，其部分内容用户可以在互联网上自由浏览，完整内容可以到各地普查组查询。

　　二、法国工业遗产普查的特点

　　法国的工业遗产普查既纳入国家文化遗产普查总体工作，又根据其特殊性设置专门的机构和人员，从而使普查结果详实、可信，为后续的研究、保护和利用提供了可靠的资料。其普查过程和结果至少有以下特点：

　　(一)工业遗产普查受到中央和地方政府的重视

　　1981年，法国承办了国际工业遗产保护委员会第一个以工业遗产为主题的学术研讨会，引起广泛的社会反响。1983年，法国开始进行工业遗产普查。1997年，法国将年度“文化遗产日”的主题设定为“文物与工业遗产”，发现了一大批工业遗产，如银矿、陶瓷厂、机车、机床等。1998年，“文化遗产日”的主题为“与文物有关的手工业和技能”，更侧重于工业遗产的非物质方面。这两次遗产日活动加深了大众对工业遗产的了解和认识。2004年，法国将工业遗产普查上升到“国家普查行动”。2007年，法国国家文化遗产普查委员会成立时，工业遗产普查就被列为普查活动的首要内容。近年来不断有省和大区宣布完成了所辖区域内的工业遗产普查。2007年，普瓦图-夏朗特大区宣布，经20年的调查，该大区率先完成了境内工业遗产的普查。近千个工厂被列入工业遗产名单。为此，大区政府还组织了一系列的活动，包括研讨会、展览、纪录片展映、图书出版和资料库开通等。为进一步挖掘工业遗产，该大区宣布在2009至2012年间开展“工人记忆普查”行动，对当地的工人进行深入采访，留下他们的记忆。

　　(二)工业遗产普查工作进展扎实

　　工业遗产被列入文化遗产范畴后，针对工业遗产的普查和研究工作陆续开展。由于拥有完善的文化遗产保护法规，加之在实践中形成了一套遗产普查的方法，20多年来，法国的工业遗产普查工作进展扎实。目前，法国已经建立了一套标准化系统，用来记录工业遗产的普查内容。例如，一般性的普查内容包括厂址照片和概要信息，信息根据标准化系统编写，其内容包括：地点、工业种类、建筑种类、建筑年代、建筑元素、建筑师、工厂历史等。同时，普查工作强调关注工业时代人的活动以及人与人之间的关系。

　　对于普查结果，除通过上文提到的三个数据库对外公布外，各大区一般都编辑成图文并茂的图书，举办工业遗产展览，在电视台放映普查工作和普查结果的纪录片，以广泛宣传，并招徕游客进行工业旅游。有数据显示，每年法国的1400余家企业、工业遗产博物馆和工业基地吸引2000万参观者。这也在一定程度上归功于扎实的基础性普查工作。

　　(三)工业遗产普查结果全面而准确

　　浏览一下保存工业遗产的三个数据库，我们就会发现这些普查的结果都按照固定的格式保存下来。用户点击其中的任何一项遗产，将会进入详细内容列表。用户也可以设定关键字进行检索和排序。法国工业遗产的普查结果涉及物质形态的厂房建筑、工业遗址、机械设备和图片资料等，同时也涉及非物质形态的人的记忆、人与遗产的关系、技术资料和遗产地的历史等。

　　以法国东部的上索恩省为例，该省于2005至2009年在其所在的弗朗什-孔泰大区支持下进行了工业遗产普查，共认定了309处工业遗产地和43份生产设备资料。普查工作分三个阶段进行：首先准备研究材料，然后进行实地考察并广泛采访，最后将二者进行对照分析，得出普查结果。这种工作流程保证了结果的准确无误。上索恩省认定的工业遗产既包括属于重工业的冶金和采矿工业遗存，也包括属于轻工业的纺织业、磨坊、淀粉制造厂、榨油厂、农产品加工厂等，还包括属于非物质遗产的玻璃制造工艺、烧酒酿造工艺等。这些遗产项目除进入国家数据库外，上索恩省还将其结集出版。

　　三、对我国工业遗产保护的若干启示

　　今天，我国的工业遗产保护日益受到重视，工业遗产普查已经被纳入到第三次全国文物普查工作之中。纵观法国20多年来一直在进行的工业遗产普查工作，我们能够从中得到以下启示：

　　(一)工业遗产保护十分重要

　　从法国、英国对工业遗产的重视程度，我们可以看出保护工业遗产的重要性。保护工业遗产就是保护人类社会在工业时代发展和前进的足迹，防止文化出现断层现象。中国共产党是工人阶级的政党，保护工业遗产在一定意义上就是保存共产党诞生、成长、奋斗历程的物质见证和人文见证。同时，工业遗产的价值和可利用性为发展旅游业和转型为第三产业服务提供了良好的条件，保护工业遗产并进行合理利用是落实全面、协调、可持续的科学发展观的客观要求。

　　(二)工业遗产保护刻不容缓

　　工业遗产保护是一项急迫性的工作。目前，我国正处于经济高速发展，产业结构调整和城市化进程加快的阶段，工业遗产受到严重的挑战。加之，长期以来，人们习惯于保护农业时代的悠久文化遗存，而工业遗产的历史、社会、科学、经济、情感和美学价值被长期忽视。令人感到惋惜的是，已经有很多具有独特价值的工业遗产随着现代城市的扩张而消失。正如国家文物局局长单霁翔所言：“由于工业遗产的灭失所导致的文化遗产的断层，将对城市肌理、个性、特征带来不可挽回的伤害。”

　　(三)工业遗产保护要强调全面性

　　从法国工业遗产普查的结果和我国工业发展的历程来看，我国的工业遗产保护要强调全面性。一方面，要兼顾物质和非物质形态的工业遗产，使二者相得益彰。另一方面，要兼顾我国工业发展的各个阶段，如半封建半殖民地时期、洋务运动时期、近代工业发展时期、新中国成立后工业发展时期、改革开放时期等，这样才能完整反映我国的发展历史。

　　我们欣喜地看到，近几年来，在国家的倡导下，我国的工业遗产保护工作正在迈上新的台阶。2006年4月，首届中国工业遗产保护论坛在无锡召开，通过了有关工业遗产保护的《无锡建议》。同年5月，国家文物局发出《关于加强工业遗产保护的通知》。一批工业遗产入选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2007年4月开始，将历时5年的第三次全国文物普查中，工业遗产普查成果显著，各地新发现了一批重要的工业遗产。2010年6月，“全国工业遗产保护利用现场会”在上海召开。有理由相信，我国的工业遗产保护工作必将迎来新局面，成为社会主义文化大发展大繁荣的重要组成部分。(2010年6月26日)

　　参考材料：

　　1、In Situ, revue des patrimoine, 2007 n°8, Ministère de la Culture et de la Communication;

　　2、Arrêté du 17 novembre 2009 relatif aux missions et à l’organisation de la direction générale des patrimoines, le 5 décembre 2009, journal officiel de la République française;

　　3、Patrimoine industriel de la Haute-Saône, 2010.4, Inventaire du patrimoine Franche-Comté;

　　4、www.inventaire.culture.gouv.fr;

　　5、http://inventaire.poitou-charentes.fr;

　　6、《工业遗产保护 与时间赛跑——工业遗产消失导致的文化断层将对城市的肌理和个性带来不可挽回的伤害》，2010年4月1日，人民网;

　　7、《关于工业遗产的下塔吉尔宪章》，2003年7月10日，国际工业遗产保护联合会;

　　8、《我国工业遗产保护工作取得显著进展》，2009年6月15日，新华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