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左至右第一排为崔嵬、谢添、陈强、张平、于洋、于蓝、谢芳、赵丹、孙道临、白杨、张瑞芳;
第二排为秦怡、上官云珠、王丹凤、祝希娟、李亚林、庞学勤、张圆、金迪、王心刚、田华和王晓棠。(中国电影博物馆提供)
许多许多次,在这些光彩的照片中,我们试图将他们的音容、他们的血肉,复原到那个时代的底色;许多许多次,在这些宽大银幕的背后,我们试图将他们的角色、他们的故事,粘贴进那些史书的册页;许多许多次,在这些浩瀚的文字中间,我们试图将他们的扑朔迷离与绝代风华,放回到中国电影流光的百年长廊。
然而,每一次,我们都陷入深深的迷惘。
这是一次徒劳的还原、一次艰难的寻觅,甚至或许,更是一次灵魂的远征。
穿越岁月的雾霭,往事还不曾走远。20世纪初叶,他们或早或晚,从不同的地方起步,与中国电影一路风雨兼程,然后,被大时代的聚光灯骤然锁定在20世纪60年代的舞台中央,成为中国文化绕不过去的存在。
那一年,他们年龄最大的47岁,尚未迈入知天命的心绪,年龄最小的34岁,刚刚迈过而立之年的门槛。那一年,不管他们是否知晓、如何理解,缘于一份名单,生命的坐标就此定格在同一时刻。那一年,没有什么比那一年,更无比清晰地凸显艺术在新旧文明之间跳跃的脉动,如果说到中国文化在传统与变革之间的断裂与纠结、失落与振奋、疼痛与喜悦、冥顽不化与洗心革面,他们几乎就是最好的样本。
在这份名单上,他们叫做赵丹、白杨、张瑞芳、上官云珠、孙道临、秦怡、王丹凤、谢添、崔嵬、陈强、张平、于蓝、于洋、谢芳、李亚林、张园、庞学勤、金迪、田华、王心刚、王晓棠、祝希娟。
在名单之外的银幕上,他们叫做林则徐、聂耳、许云峰、祥林嫂,李双双、高觉新、肖涧秋、芳林嫂、简素华、战长河、朱老忠、黄世仁、南霸天、张排长、江雪琴、靳恭授、林道静、洪常青、吴琼花……当然,如果留心,我们还会写出更多。
这是一张单薄的纸片。这份名单不长,这个群体也不庞大,他们却神奇地勾勒出新中国的文化背影。不难想见,在那个缺乏娱乐缺乏信息的年代,大银幕仿若一道魔咒,锁定了亿万中国人的痴迷与梦想。不难想见,一块又一块铺开的银幕,在那个时代转折关头,拼接出新中国虔诚的生命渴望与江湖快意。不难想见,他们、他们的角色和他们的命运,在一个张扬整体的年代,以个性的方式,镌刻成中国文化的生命群雕。
这是一张单薄的纸片。轻飘飘的纸片背后,有他们沉甸甸的收获、沉甸甸的失落,以及独立苍茫的不竭追问——生存的断想、家国的忧思,思想的沼泽、人性的光辉,有喜悦有欢笑,有困顿有挣扎——半个世纪以来,张瑞芳在郭沫若“回首嘉陵江畔路,湘累一曲伴潮声”的题诗中低回,孙道临冥思“群树在月下睡眠着,可是我却独自醒来了”的孤寂,陈强用十六个字“逗而不厌、闹而不乱、笑而不俗、趣味由衷”概括一生的喜剧经验,赵丹缠绵病榻却坚持叩问文艺的命运与制度的藩篱,秦怡以九十高龄客串的桥段仍令人拍案惊奇,当然,还有身心俱疲、万念俱灰的上官云珠,她以死提醒我们,一个民族如果不懂得忏悔,必将重蹈覆辙。
这是一张单薄的纸片。也许,翻遍历史的故纸堆,都未必找得到它的存在。其实,他们是何其普通的群体,身上无不有时代的剪影,表情无不是时代的烙痕;可是,他们又是何其特殊的群体,时代的浪潮将他们时而高高抛起,时而重重跌落,不论是星光熠熠还是颜色黯淡,他们却始终身怀绝技,从容向前,秉持着他们特有的高贵与谦卑,不虚此行不负此生。许多许多次,迷失于浩瀚的卷宗而了无所获之时,我们都在猜测,他们,也许仅仅是植根在亿万中国人心碑上的一道符、口碑上的一个梦。
其实,同许多人一样,我们更相信他们就是一个传奇。
这个世界太大,很多人或许不会记得这样一件小事:一个八岁便失去了胸部以下知觉的孩子,在经历无数的自弃和挣扎之后,用勉强可以活动的右手,撑住了他残疾却并不残缺的一生。他用右手写作,评点世事沧桑、人情暖凉,他给自己起了个别致的名字——“下辈子长翅膀”——仅仅这个名字,便不能不令人动容。
半个世纪过去了,无数只我们看不见的手伸出来,撑住了这个残疾却不残缺的大地,大地上撒满了种子,生长着传奇。往事的华幕已然合拢,崭新的世界渐行渐近,我们听得到它的清脆足音,看得见它缓缓张开的翅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