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已经87岁高龄的女高音歌唱家孟于，离休20年来笔耕不辍，先后为《人民音乐》、《新文化史料》等刊物撰写回忆文章、整理史料近15万字。在她的记忆中，那些在炮火中进行的文化工作尤其难忘。9月4日，孟于接受了本报记者的采访，讲述了她参加中国人民第一届赴朝慰问团总团文工团前往朝鲜的经历。
“昨晚老鼠和你们接吻了吧?”
1951年3月底的一个深夜，几十辆卡车摇摇晃晃地从刚刚修复的鸭绿江大桥上驶过，进入朝鲜境内。夜色茫茫，远处不时闪过阵阵火光。突然，一枚闪光弹落在道路前方，车队马上往左右疏散开去。紧接着，敌机开始向道路俯冲，子弹疯狂扫射而来。其中一辆卡车上，孟于和她的战友们手挽手、臂扣臂地挤在一起，以免在剧烈颠簸或是突然停车时被甩出车去。气氛异常紧张，没有人敢说下一枚炸弹不会落在自己的车上……就这样，整整两夜的惊心动魄后，车队终于抵达了平壤。
此时的平壤，到处都是断壁残垣。朝鲜妇女们拿着小旗在弹坑累累的道路旁维护交通秩序——家里的男人们早已上了前线。车上的人被安置住在万景台，负责接待的朝鲜同志搭起了几个棚子供大家休息。
车队载着的是第一届中国人民赴朝慰问团及所属文工团，一行共575人。这个由中国人民抗美援朝总会派遣，廖承志任团长，陈沂、田汉任副团长的慰问团，在3月底至5月中旬的一个多月里，分赴朝鲜战场的前线和后方，慰问那些正在英勇抗击美国侵略军的中国人民志愿军、朝鲜人民军与朝鲜人民。文工团里的文艺工作者共210人，其中有由北京、天津两地曲艺界中出色的民间艺人所组成的曲艺服务大队，自苏联表演归国的中华杂技团与中央音乐学院音乐工作团共同组成的文艺工作团，华东、中南、西南各分团所属的3个文艺工作队。
当时正值朝鲜第4次战役，敌军仍在对朝鲜阵地进行着肆无忌惮的狂轰滥炸。为避免伤亡，战地晚会常常在深夜进行。每天黄昏时，文工团员们出发演出，直至黎明才返回驻地。白天，大家就分散在山上、树林中的棚子里，枕着挎包，和衣而睡。有时，防空警报突然响了，敌机一批批掠空而过，轰炸声、机枪扫射声不绝于耳。一开始简直无法入睡，后来大家渐渐习惯了，居然一躺下就能睡着，除非炸弹炸到驻地上，不然根本不会醒。当时，每个文工团员的行装只有一套军装、一件棉大衣(也是被褥)，一套演出服;挎包中装着一包盐、一包辣椒面，一包茶叶。曲艺队的同志们有喝茶的习惯，但那些日子开水很少，大家挎包里的茶叶一直到回国也没有动。
由于精神上高度紧张，大家也不免闹出一些笑话。一次凌晨归来，大家在棚子里睡觉，接待组为了让大家休息好，用黑布把窗户遮好。一位同志“起夜”，出棚后发现外面很亮，马上回来大叫：“快起来!我们被照明弹照着了!”大家翻身即起，忙往外跑。先跑出去的同志才发现，原来不是什么照明弹，而是天已经亮了。“慰问生活是紧张的，也是快乐的。”孟于说，紧张的战斗气氛已经随着岁月逝去淡然于心，但文工团员们那种面对危险时风趣和乐观的态度，至今仍然令人心生感慨。有一次，文工团刚到朝鲜人民军驻地，3架“黑寡妇”飞机呼啸而来，大家马上分散隐蔽。待敌机走后，各队检查人数确认没有差错后，立即抓紧时间开始演出。有同志风趣地说：“想不到敌人还在我们演出前放礼炮哪!”
由于连续睡眠严重不足，喝水也比较少，不少人嘴上都起了泡。团长廖承志一见，诙谐地说：“昨晚老鼠和你们接吻了吧?”大家都忘了嘴疼，哈哈大笑起来。大家休息的时候，常常欢迎侯宝林来段相声，他表演的《田汉同志讲话》那语气、音调十分逼真，《参谋长谈防空注意事项》也十分有意思。
慰问团也经历了令人伤心的时刻。相声演员常宝堃等人正在“三八线”附近的朝鲜沙里院慰问部队时，遭遇美机疯狂扫射，常宝堃和负责三弦演奏的程树棠不幸壮烈牺牲。这一年，常宝堃29岁，程树棠41岁。此外，赵佩如和两个杂技演员也负伤了。
650高地上欢庆“五一”
当时志愿军总部设在伊川附近650高地上的一个开采过的金矿里。廖承志带大家参观了志愿军总司令兼政委也是中朝联军总司令的彭德怀同志办公和休息的地方。那是金矿内的一个小洞，他就是在这里，日日夜夜地指挥着中朝联军打败了世界上号称无敌的美国军队。他平时和大家吃的一样，只有犯胃病时，勤务员才会用煤油炉为他煮上一碗挂面。他睡的地方也和大家一样铺着稻草，仅仅上面多了一条狗皮褥子而已。
“五一”国际劳动节那天晚上，大家在650高地为志愿军直属队演出。当天快黑的时候，高地平坦的场地上、山坡上都坐满了人群。周围所有的山顶上，都有对空瞭望监视岗哨，一听到敌机临近，就鸣枪示警。演出场上有专门的战士掌管着几盏电石灯，一闻警报，立即熄灯。大家就在这样紧张的情形下开始为最可爱的人进行演出。彭德怀和其他领导同志在廖承志及田汉等的陪同下，一起参加了晚会。当晚，相声演员侯宝林、郭启儒合说的几段相声，高元钧的山东快书，金业勤三兄妹的车技，王清元的飞叉，宋惠玲的踢毽子，程少林、程小林的顶碗节目等都十分精彩。孟于演唱的是《慰问志愿军小唱》。当唱到“你们在前方打胜仗，我们在后方来支援”时，防空鸣枪声和炸弹爆炸声突然响了起来，大家赶紧熄灯，孟于也停止了唱到一半的歌。待敌机飞走，灯火再次点亮，孟于征求同志们的意见：“怎么唱?”大家异口同声地喊道：“从头唱!”唱完后，彭总说，这首歌很好，给战士们很大的鼓舞。他嘱咐文工团回国后马上灌制成唱片送到朝鲜来，让阵地、营房、哨所到处都能听到祖国人民的声音。
慰问期间，文工团还与朝鲜的文艺工作者进行了交流。朝鲜的艺术工作借鉴了苏联模式，设有人民演员、人民艺术家、功勋艺术家等称号。文工团聆听了朝鲜协奏团的音乐演奏，观看了朝鲜舞蹈。在艰苦的战争环境下，朝鲜艺术工作者与中国的艺术工作者并肩而战，结下了深厚的友谊。
第一届赴朝慰问团胜利完成任务回国时，第5次朝鲜战役已经开始了。此时，我国的空军已经开始参加战斗，地面防空部队的炮火也开始强大起来。当文工团再过鸭绿江大桥的时候，敌机已只能在高空盘旋，不敢再低空俯冲近距离袭扰大桥了。
孟于简历：
孟于，女高音歌唱家，四川成都人。1941年加入中国共产党。1942年毕业于延安鲁艺音乐系。曾任华北联合大学文工团演员。1945年后演出《白毛女》、《血泪仇》等歌剧。新中国成立后，历任中央音乐学院音乐团歌唱队队长、独唱演员。1958年毕业于中央音乐学院进修班。曾任中央歌舞团副团长、党委副书记。演唱的歌曲有《平汉路小唱》、《慰问志愿军小唱》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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