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文涛忆新中国早期中罗文化交往

　　提起罗马尼亚这个国家，许多中国人对它怀有一种特殊的感情。这种感情源于中罗两国人民友好交往的历史，在岁月的冲刷下凝聚成了一种深沉的罗马尼亚情结。

　　由于长期从事对外文化交流工作，于文涛见证了新中国与罗马尼亚的早期交往，也充分感受到这种情感的深厚与绵长。对他来说，对于罗马尼亚的感情历久弥坚，就像一壶陈酿好酒，年头越久，越是香醇。

　　访罗日记“失踪”多年

　　1965年，三十来岁的于文涛还是一个刚刚参加工作的年轻人，从北京日报社调至原对外文委工作。没想到才到对外文委没几天，组织就让他跟随中国政府文化代表团前往罗马尼亚。

　　罗马尼亚是世界上最早与中国签订文化合作协定的国家之一。1951年12月12日，中罗两国第一次签订文化合作协定，协定规定了双方相互交流在文化、教育、科学、艺术等各方面的建设经验，并促进两国文化、教育、科学研究机构间的合作。1964年1月，对外文委张映吾等二人已经赴罗马尼亚进行了初步商谈。此次访问罗马尼亚，目的是正式签订中罗两国之间的第二次文化协定。

　　此次访罗是在1965年5月。于文涛说，这是他第一次出国。由于平时有写日记的习惯，代表团团长、对外文委副主任李昌交给他写访问记录的任务。罗马尼亚之行结束后，途经莫斯科回国前，李昌嘱咐他写一本系统、详细的访罗日记。回国后，于文涛便埋头整理资料，写成了6万余字的日记一本。这本日记经过对外文委办公厅印刷后，呈中央领导同志及国务院各部委外事部门参阅。不幸的是，“文革”期间，于文涛被关进牛棚，在北京的家遭到查抄，访罗日记的原稿及印件从此失踪，至今未还。每每提及这本日记，于文涛就感到十分心痛、可惜。于文涛告诉记者，团长李昌已于2010年秋去世，在这种情况下，当初的那本日记，作为中罗早期文化交流的鲜活记录，是如此的不可多得。

　　动真情的罗马尼亚兄弟

　　对于文涛来说，那次访罗有一种“乱花迷人眼”的感觉，短时间内接受的信息量非常大。这次出国让他领略到了文化交流的巨大作用，也让他掌握了一个对外工作的基本规律——无论何时，人与人之间的友好交往都是最重要的。“那次访问中结识了许多罗马尼亚兄弟，和他们之间的友情是我人生最美好的记忆之一。”

　　中国政府文化代表团在罗马尼亚进行友好访问的日子里，不论是在农村还是工厂，到处都能看到罗马尼亚人民奋发图强、积极创造社会财富的景象。代表团在布拉索夫参观汽车制造厂和工业学院，在林地进餐时，小提琴家们特别为中国代表团演奏了罗马尼亚音乐家埃奈斯库的名曲和中国民歌《牧羊姑娘》;在港口城市康斯坦察，参观造船厂，登上了为中国制造的轮船，拜访了古城遗址;代表团还走访了布莱伊拉、杜尔恰、多瑙河三角洲、黑海之滨的玛玛亚等地……不过，与罗马尼亚的自然、社会风貌相比，亲切可爱的罗马尼亚朋友的音容笑貌，在于文涛的脑海中占据了更重要的位置。

　　到达罗马尼亚的第一天晚上，在下榻的饭店吃饭时，一位罗马尼亚女高音歌唱家演唱了一首《昨天晚上刮着风》。对这首歌曲，于文涛可是熟得不能再熟了——此前，罗马尼亚歌舞团于1956年访华时，于文涛便得到了这首歌的歌谱和中文译词，很快完成了为其配歌的任务。歌曲发表后，中央人民广播电台向全国广大听众播放、教唱。于文涛将此事告诉了当时陪同中国政府文化代表团的罗方翻译罗明先生，罗明大喜过望。

　　作为罗马尼亚第一批来华学习的留学生，罗明曾在北京大学学习中文，是当年来华学习汉语的苏联东欧国家留学生中的佼佼者，能说一口极其流利、标准的普通话，如果闭上眼睛听他讲中国话，根本不会相信他是罗马尼亚人。周恩来总理生前到罗马尼亚访问时，经常由他担任翻译。周总理鼓励学罗语的中国留学生要下苦功夫学习，要把罗语学得像罗明的中国话那样好……后来，罗明再次来到中国，任驻华大使多年，一直没有忘记于文涛的这份情谊。此外，在多瑙河三角洲，于文涛还结识了曾在中国玉门油田帮助建立石油基地的罗马尼亚机械师瓦西列斯库。他在中国工作了5年，中国话讲得也很地道，在留言本上写的是汉字。令人惊讶的是，他还能讲西北地方话……

　　于文涛说，当时罗马尼亚人在谈到罗马尼亚取得的成就时，往往把话题转到罗马尼亚曾经的苦难岁月，常常聊起1866年从德国“进口”的罗马尼亚国王卡洛尔一世。这位国王刚到罗马尼亚的时候，手里提着一个皮箱，里面装了两条破裤衩，可是过了几年，摇身一变成了大富翁——他把罗马尼亚人民用血汗创造的财富卖给了帝国主义者和外国资本家。在参观锡纳亚皇宫时，这位国王的奢侈生活展现在中国政府文化代表团的面前：皇宫的修建花了整整40年的时间，直到1914年才正式完工。建筑是德国式的，里面有德国的兵器、意大利的艺术品和家具、日本的花瓶、阿拉伯式的喷泉、法国式的剧院、英国式的音乐厅……唯独没有一件东西是罗马尼亚的。“‘进口’的皇帝骑在我们罗马尼亚的脖子上，这就是我们过去的处境。”的确，罗马尼亚人民曾深受封建地主、反动政权和帝国主义的重重压迫——这种经历与中国人民经受的苦难是如此的相似!正是出于对苦难的感同身受，中国人民与罗马尼亚人民才能够畅所欲言、毫无隔阂地相识、相知。

　　法国蒙居涌意外重逢

　　后来，由于工作安排，于文涛10多年没能再访罗马尼亚。想不到的是，他和一些罗马尼亚朋友却在法国“喜相逢”了。1981年，于文涛随中国歌剧舞剧院前往法国参加蒙居涌国际民间艺术节。在到达蒙居涌后，得知罗马尼亚埃尔塔艺术团也来到了此地，于文涛立刻向负责接待的蒂玛小姐打听到了该团的住地。原来，除了中国代表住在镇上，其他各国都安排在几十公里以外的学校里，每天中午、晚上到镇上来吃饭。果然，当天下午，于文涛在街上就碰到了艺术团的艺术指导，大家相约中午吃饭后在食堂外的场地上联欢。

　　大家以最快的速度吃完午饭，来到食堂外的树下，只见罗马尼亚朋友已经等候多时了。两国演员在树荫下、鲜花旁，三三两两，表友情、叙衷肠……大家都没想到，居然能在法国艺术节与异国朋友重逢。

　　艺术团团长瓦西里把一本杜尔恰画册送给了中国代表团。于文涛接过画册，仔细浏览那些自己曾经到过的地方。这时，一位罗马尼亚同志走上前来，握住于文涛的手，说：“同志，我看你很面熟，你曾经到过杜尔恰。当时，我陪你参观过杜尔恰的资源博物馆，咱们一起在多瑙河上游览……”这时候，于文涛认出了他：“你不是盖尼亚同志吗?”两人紧紧拥抱在一起，禁不住热泪盈眶。瓦西里团长见两人如此亲热，恍然大悟道：原来你们早就认识了。

　　于文涛心中一直惦记着一件事情，决定借这个机会告诉罗马尼亚朋友们。在上次访问卡拉茨的时候，一天傍晚，大家在街上漫步，一群罗马尼亚小姑娘围着他们问：“中国叔叔阿姨，你们有没有猴皮筋?跳猴皮筋可好玩啦，听说中国的小朋友都喜欢跳猴皮筋，是吗?中国来我们这里的歌舞团的阿姨给过我们许多猴皮筋，但现在都已经玩坏了……”大家满怀歉意地告诉她们这次来没有带，以后再来一定带一些送给她们玩。这么多年过去了，这些孩子早已经长大成人，虽然她们已经不会再玩猴皮筋，但于文涛却总觉得欠了孩子们的情，当年的承诺成了一个没有兑现的诺言。于文涛说完后，瓦西里团长和盖尼亚紧紧地搂住他的肩膀，激动地说：“你啊，这点小事竟一直放在心上，太让我们感动了。”

　　“尽管分别已有多年，但每当想起我的罗马尼亚兄弟们，心中总是感到温暖、亲切。”于文涛动情地说，“真希望世界上没有战争，那种人与人之间友好相处的感觉太叫人怀念了。”

　　于文涛简历：于文涛，陕西人。1954年从北京师范大学音乐系毕业后，担任《北京日报》文艺记者、编辑工作。1965年调至原对外文委。之后在文化部外联局、中国文化报社工作。著有《欧非旅丝》、《菲岛情话》、《寻师访友录》等文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