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前这本薄薄的日记，有着非常厚重的分量。当日记的主人罗昌遐，这位80高龄、瘦小精干的老者翻开泛黄的纸页，一行行已渐褪色的字迹呈现眼前，记者的思绪瞬间被带回到半个多世纪之前。
“天安门、整个北京一定在欢乐之中。那该是多么热闹啊，可以想象毛主席站在天安门上向游行队伍招手的情景……可惜我们什么也看不到，想收听祖国的广播，也总未收到。这真是天大的遗憾。”这页日记的日期是1952年10月1日，当时，身为小提琴手的罗昌遐正在蒙古。
1952年9月30日至1952年10月10日，蒙古人民共和国政府在首都乌兰巴托和全蒙18个省会举办蒙中友好旬。中国应邀派出以周立波为团长的中国文艺代表团和以丁毅为团长的中国歌舞团赴蒙参加活动。罗昌遐当时是中国歌舞团的成员之一，她完整保留的日记再现了那段历史的生动细节。
“不能浪费
全国人民的血汗钱”
1952年9月26日凌晨4点，当人们还在睡梦之中，罗昌遐和同行的艺术家们就从北京棉花胡同坐上了去机场的汽车。破晓之时，一行人坐上了中苏民航的飞机。起飞了，看着渐渐变小的万里长城，罗昌遐心生感慨：她从未想到过自己竟然能坐上飞机，并能坐着飞机到国外去。她在日记里写道：“一定要把工作做好，才能对得起人民交给的重任，不能浪费供我们出国的全国人民的血汗钱。”这项工作，就是上文提及的赴蒙交流演出。
新中国成立之初，蒙古人民共和国是最早与中国签订文化合作协定的国家之一，当时双方文化交往非常频繁。据不完全统计，从1952年经济及文化合作协定签订后到1966年，两国的文化交流项目多达160多起。双方除了派遣政府文化团、作家、美术家等专业代表团互访外，中国几乎每年都会派遣艺术团赴蒙古访问演出。随中国青年文工团参加完1951年第三届世界青年与学生和平友谊联欢节的罗昌遐归国不久，就又来到了蒙古。
低矮的草地、清浅的河流、逐水而建的白色蒙古包、行人稀少的街道，随处可见“斯大林万岁”的俄文标语，宾馆里有着苏联式样的玻璃缸、桌布、窗帘，这是蒙古留给罗昌遐的最初印象。由于表演任务比较重，大家没有太多时间去体会当地风情，马不停蹄地参加中国图片展、电影展，与蒙古文艺工作者联合演出，为在蒙华侨、蒙古普通市民、蒙古煤矿工人演出……包括罗昌遐在内的所有中国歌舞团成员都百倍努力地实践着来时的誓言。为了赶到乌兰巴托40公里之外的煤矿演出，大家早上六七点就出发，乘车穿过一片没有公路的大草地开往煤矿目的地。天气转冷，大家冒着大风在小小的舞台上不打半点折扣地为工人们演出。
对外交流成为
回归民族传统的催化剂
“民族特色的歌剧不仅会赢得本国人民的喜欢，同时也会受到全世界人民的欢迎。我们有许多亟待整理、研究的民间艺术，我们再也不能对自己的民族艺术不闻不问，盲目地学习西洋。”蒙古演员们演出的中国歌剧《白毛女》在蒙古国家剧院公演的那天，罗昌遐在日记里写下了这段话。《白毛女》这出土生土长的中国歌剧，能得到蒙古艺术家的肯定，并最终被译成蒙语上演且受到极其热烈的欢迎，让她感受到民族艺术跨越国界的魅力。
在观看了蒙古歌剧《三座山》之后，罗昌遐心中对这一认识愈加清晰。在国内的时候，罗昌遐就曾听说这个歌剧在蒙古演了上千场，非常期待。看完之后，罗昌遐发现其中的许多曲调都采自于民歌，所用的也都是民族唱法，当时她就想把其中的选段给记下来，可突然想起自己不懂蒙文，直笑自己傻。
由于学习的是西洋乐器、长期与西方音乐形式打交道，罗昌遐在走出国门之前对于中国的民族艺术不是很熟悉，在思想上也从未考虑过要向民间学习的问题。1951年的苏联、东欧之行，让她真正接触了民族艺术。这次蒙古之行，让她再一次认识到向民族艺术、民间传统学习的重要性。因为，在两国表演的节目中，受到大家最热烈欢迎的总是最具民族特色的节目。而且，这决不仅是罗昌遐的个人经验。上世纪50年代，中国音乐工作者在借鉴外国歌剧成功经验的同时，在歌剧创作的民族化和群众性方面进行了很多有益的尝试，创作出了一大批以反映中国人民革命和建设为主题的优秀歌剧。实际上，在“岁月如歌——新中国文化交流早期记忆”栏目的采访过程中，记者发现：无论是从事哪一个门类的艺术家，最后总会慢慢回归到民族的文化传统中，寻找安身立命的根基。而他们参与的对外交流活动往往是促成这一转变的催化剂。
连母亲给的别针都送了
“中蒙文艺工作者大团结”，1952年10月10日中蒙友好旬闭幕日这天的日记以此为题。几天之前，两国演员就开始为闭幕准备节目，大家非常认真地在一起排练。这次合作非常愉快，很多演员都交上了朋友，仿佛相互之间已经完全没有拘束、没有什么不可以聊的了。
正式演出时，中国演员穿蒙古服装表演，蒙古演员则穿上中国服装表演。演出结束后，全体演员上台谢幕，人们在台上就开始交换起了纪念品。因为带的东西不多，罗昌遐深为懊恼，晚上回去后连觉都没能睡好——自己从国内带来的东西全都送出去了，总想着还有什么可送。最后，罗昌遐把母亲给她的一枚随身戴了5年的别针都送出去了。蒙古朋友们也把认为好的东西一股脑拿来塞在中国演员手里：徽章、袜子、别针、香水瓶、玻璃杯、书画片……
其实，在中蒙友好旬的所有演出里，都可以看到蒙古艺术家对中蒙友谊的珍视——他们的节目至少有一半是在表现中国主题。其中有一场蒙古少先队员的演出让罗昌遐至今难忘：身穿酱色衣服、套着白围裙、系着红领巾的孩子们在一个十二三岁的孩子的指挥下，用汉语演唱了《东方红》等多首中国歌曲。虽然罗昌遐听过很多人唱《东方红》，但这些孩子的童声格外令人感动。
在普通的蒙古民众身上，罗昌遐也感受到了“如乌兰巴托的阳光一般明媚的友情”。蒙古人民对中国代表团尊重友好极了，招待得无微不至。在宾馆外面，天真无邪的蒙古孩子们羞涩地躲在大人后面，偷偷瞄着这些跟他们长得好像一样又有点不同的中国人。
离别的那一天，天很冷。当飞机起飞时，罗昌遐还能看见穿着薄薄长袍的蒙古朋友们久久挥手、不愿离去。
合上日记，翻开满满几大本相册，直到今天，罗昌遐还能辨认出当年那些可爱的面孔。
罗昌遐简历
1930年出生于安徽芜湖。先后于华北人民文工团、北京人民艺术剧院、中央歌舞团、中央实验歌剧院、中央歌剧院工作，担任乐队小提琴演奏员。曾于1951年赴苏联、东欧，1952年赴蒙古，1958年赴苏联进行友好交流演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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