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记者参与“岁月如歌——新中国文化交流早期记忆”栏目稿件的采写过程中,对高莽的采访是最容易也是最困难的。从事了一辈子对外文化交流工作,身兼翻译家、作家、画家多重角色,高莽这样一位84岁高龄老人的身上,积淀了层层叠叠的关于新中国文化交流的故事,一张口就会道出一段值得铭记的历史。
茅盾与苏联作家谈海明威
在新中国成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中苏两国关系密切,两国文化人互访频繁。作为新中国首任文化部部长、中国作家协会主席,茅盾经常接待苏联文艺界使者。那时,高莽是中国作家协会成员,又是中苏友好协会总会联络部的工作人员,因而担任过茅盾的翻译。茅盾出国访问时,他有几次随同前往。高莽说,虽然许多年过去了,很多事忘记了,但是“茅公”作为新中国老一辈文化名人所展现出的见识、气度令他感佩至今。其中,让高莽记忆最为深刻的就是茅盾与苏联作家谈海明威的故事。
1955年10月,茅盾在北京接待了以苏尔科夫为首的苏联文化代表团。当时,茅盾与苏尔科夫都是各自国家作协的领导人,都属于老一辈作家。而且,早在9年前访苏时,茅盾便与苏尔科夫相识。
不过,当话题转到海明威的中篇小说《老人与海》时,二人的观点出现了分歧。茅盾肯定了海明威这篇小说的成就,说主人公的性格和心理刻画有深度、有功力。苏尔科夫则认为海明威的作品带有悲观和宿命论的色彩。他从苏美关系的角度看待美国文学,认为《老人与海》不值得推广。《老人与海》于1956年在茅盾主编的《译文》即后来的《世界文学》杂志上发表了,读者反应甚好。之后,苏联的《外国文学》杂志也发表了《老人与海》。高莽说:“可见,我国像‘茅公’这样学识渊博、融通中外、具有独到见解的老一辈作家,对待外国文学的评价要比苏联同行更有远见,更加公道。”
老舍帮季什科夫译出“京味儿”
新中国成立初期,老舍曾于1954年、1957年、1959年3次出访苏联,高莽则3次作为翻译随行。老舍的为人不仅让中国人佩服,也打动了很多苏联人。
1954年冬天,苏联举行第二次作家代表大会。我国派出了以周扬为团长,老舍和丁玲为团员的代表团前去祝贺。苏联作协派一名叫做季什科夫的汉学家陪同。季什科夫告诉高莽,他是主动争取来陪团的,因为他正在研究和翻译老舍的作品。
季什科夫虽然翻译中国文学作品,但汉语讲得并不是太好。一天,他拿着一个本子给高莽看。本子上写的都是老舍小说里的词汇,有些是北京土话,一般外国人比较难懂。高莽建议他直接请教老舍先生,他有些不好意思。高莽将这事告诉了老舍。老舍当时没有做声,只是“啊啊”点了点头。
可后来高莽发现,老舍总是有意拉着季什科夫一块坐车、一起走路。老舍故意跟他讲些北京方言,并问季什科夫:“你懂这是什么意思吗?”季什科夫脸上一阵绯红。老舍接着笑眯眯地说明这些话的来历与含义,讲得深入浅出,让季什科夫听得饶有兴趣。
老舍貌似与季什科夫聊天,其实他的话是有针对性的,不只解决了季什科夫的个别问题,而且让他在潜移默化中理解了中国字的搭配、北京土语和老舍作品的语言特色。
后来,季什科夫在翻译老舍作品上下了很大功夫,翻译了《月牙儿》、《善人》、《也是三角》、《龙须沟》等。他翻译的《月牙儿》一版再版,已经成了经典译文,后来还被译成了俄罗斯盲文。
“老波”把《阿Q正传》 搬上苏联舞台
在高莽记忆里的对外文化交流故事中,最鲜活的大概是苏联作家、新闻记者鲍里斯·波列伏依的3万里中国行。1956年,波列伏依等人应邀前来北京参加鲁迅逝世20周年纪念大会。会后,高莽陪同波列伏依到西安、成都、重庆等地进行了一个多月的访问。在华期间,波列伏依给自己取了个中国名字——“老波”。
在访问过程中,高莽听老波断断续续地讲了如何把鲁迅先生的小说《阿Q正传》改编成话剧,并搬上一家工厂俱乐部的舞台的过程。《阿Q正传》是鲁迅第一篇被译成俄文的小说,也是“五四运动”后最早被介绍到苏联去的中国新文学的代表作之一。在此之前,高莽并不知道《阿Q正传》在上世纪30年代就被苏联文学爱好者改编成话剧。更不知,它的改编者之一便是老波。
那时,老波还是个共青团员,在特维尔市一家纺织工厂里工作。他回忆初读鲁迅著作的心情,说道:“我们突然获得了一本小说集,扉页上是当时我们完全不熟悉的人名:鲁迅。书中描写的不是皇帝妃子的故事。我们从中发现了一个普通的、悲惨的,同时又无疑是真实的阿Q。”谈到改编《阿Q正传》时,他说:“我们大胆地对《阿Q正传》进行了改编,让这个可怜的雇工在最终走上了革命斗争的道路。”
老波这种对中国文学、对中国的热情在那次访问中得到了尽情的释放。在中国的每天,除了在火车上以外,天色还在朦胧未明时,老波就已经伏案工作了。临别前一夜,老波炫耀一般从皮夹里掏出了300多页的手稿。他的原稿相当于中文15万汉字,也就是说在32天中,他每天要写作5000字——这就是这位作家的劳动量,这一切让高莽至今依然佩服不已。
高莽简历:
高莽,1926年生于哈尔滨,翻译家、作家、画家。著有散文集《久违了,莫斯科!》、《妈妈的手》、《画译中的纪念》等。长期在各级中苏友好协会及外国文学研究所工作,从事翻译、编辑、俄苏文学研究和中外文化交流与对外友好活动。1999年,获中俄友协颁发的“中俄友好纪念奖章”和俄中友协颁发的“俄中友谊纪念章”,同年获俄罗斯科学院远东研究所授予的名誉博士称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