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共空间的艺术审美

 全国政协常委、著名艺术家 韩美林

　　主持人：首先作主旨演讲的是全国政协常委、著名艺术家韩美林先生。就在上个月，他获得了新华社颁发的“2012年度中国城市再设计思想家”奖项，他的雕塑作品《母与子》获得2012年“世界知识产权组织版权”的作品类金奖。国内外的很多城市，都有韩美林先生的城市雕塑作品，这些作品为城市的公共空间增添了很多美善之意和人文情怀。欢迎韩美林先生演讲!(全场鼓掌)

　　雕塑不只是和建筑密切相关，它首先是和这个时代紧紧连在一起的

　　我准备的这个提纲，我觉得讲不完，因为最起码得讲4小时，太多了(全场笑)，我就选着讲吧。

　　首先感谢解放日报报业集团对我的厚爱，这是我第4次参加文化讲坛。文化讲坛在艺术界和文化界的影响都非常大，再次来到这里感到很荣幸。

　　今天的这个主题，跟我有点儿关系，也可以讲没有关系，因为我不是搞建筑的。(全场笑)在谈论“城市建筑的文化品质”这个主题上，我只能谈一点雕塑。

　　我搞雕塑创作已经有26年了。我本身不是搞雕塑的，是让人逼上梁山的，所以讲起来可能比较外行，我只谈一下我的感想，讲得不对的地方，也请大家原谅。

　　那时候我画了很多画，准备办画展。画都是平面的，我想干脆做点雕塑吧。开始做的是陶瓷小雕塑，还不是城市里的那种大雕塑。后来没想到人家就看上了，非得让我做大雕塑。我的第一个雕塑就是这个马(大屏幕上演示图片)。这个作品刚拿出来的时候，遭到了很多非议。因为我采取了剪影式的艺术形式，就像我看到马在公路上迅速穿过的样子。但是没想到引来一大片骂声，甚至刚开始做的时候，我用了几根钢棍支撑着它，是怕它被风刮倒，就有文章说韩美林的雕塑都是靠钢棍撑着的，因为它是二维的。

　　我这人的性格就是你越说我不行，我就越是非要做到底不可。从那以后，我就开始做雕塑了，一做就做了26年，一共做了52座。现在30米以下高度的雕塑我们就不接了，我们今年接的雕塑项目，体积最小的高也有50米，最大的高90米。自从做了雕塑，我跟建筑和城市就接上轨了。我今天在这里想谈一谈城市和我做的雕塑之间的关系，另外再反过来谈谈雕塑和城市的关系。

　　我们国家从前是不大重视雕塑的，在文化大革命时期几乎没有什么雕塑，基本上就是毛主席像。改革开放以后，雕塑逐渐多起来，现在几乎每个城市都非常重视雕塑艺术。我感觉到，雕塑不只是和建筑密切相关，它首先是和这个时代紧紧连在一起的。这个时代成就了我们的雕塑事业，这个时代让我们大量的建筑能够拔地而起。这个“起”也是历史上从来没有过的，比如建造大量的建筑群，这种举动都是空前的。当然，这样一个建设节奏肯定也会带来很多问题和很多矛盾。

　　铁片子一拧，绳子一绕，就成雕塑了。像这样骗人的雕塑，很多地方都有

　　首先，我认为一个国家、一个城市或者一个家庭、一个人要做一件事情的话，起码要具备两个条件：一个是实力，包括经济实力;另外还有一个力，就是魅力。讲魅力实际上就是讲文化。雕塑也是这样，假如没有这两个条件的话，很多事情都做不成。

　　当然，还要有战略，比如我们的城市要有大的整体规划，而不是你想到修一个建筑就去修一个，再想到一个再去修一个，那就乱套了。

　　除了这些，还要有文化修养。

　　这个时代错综复杂。这种情况下，贪污腐败、坑蒙拐骗、假冒伪劣，都会有，有时我们雕塑、建筑也会牵连在里面。我就碰到过。我给一个城市设计过一个雕塑。让我吃惊的是，这个雕塑落成后没多久，就倒了。你们可能不相信，这么大一个雕塑，49米高，里面都是铜的，竟然连一根钢梁都没有!焊接都是在里面点焊，它能不倒吗?另外一个原因，就是那个地方是新填出来的一个岛，地面很软，雕塑就倒掉了。

　　所以我说，雕塑会涉及到文化差异、地区差异、环境和条件各个方面。雕塑不像画画，拿起笔来就能画。雕塑与公共空间的关系，不同于平面绘画所处的一个有限的室内空间，也不同于架上雕塑所处的一个有限的范围。有些人铁片子一拧，绳子一绕，就搞雕塑了，人家问他你这个雕塑是什么意思，他也讲不出来。像这样骗人的雕塑，很多地方都有。在这上面花了大量的资金，但是因为没有经验，不懂，就上当了。

　　我们有些做决策的人也没有经验。现在讲外行不能领导内行，我看改变外行领导内行这个事应该提到日程上来。有些溜须拍马屁的人还在那讲，“我们欢迎外行领导内行，因为外行没有成见”，同志们，这可毁了!(全场笑)

　　现在这个时代要讲究文化。我曾经说过，没有文化的文化是可怕的，这个问题要是再不注意的话，可真是要命了。不是这样吗?曾经有一个领导到我们家来，说，美林你给我画一张画吧，我属牛，我太太属老鼠，你看怎么合在一起?我说，这个我画不了，老鼠那么小，牛那么大，怎么画呀?(全场笑)你虽然很尊重我，但是你没有文化，没有文化怎么领导别人?

　　公共空间是属于大家的，只有把大家的积极性都调动起来，才能让他们产生归属感、责任感，你建的东西才有生命力

　　反过来讲，不光是有的领导，我们的人民也要有文化底蕴。

　　你们看，我们动不动要搞西游记乐园、三国乐园，孙猴子在这里扔个机器(模仿孙悟空动作)，那里扔个什么玩意，你说这叫现代科学吗?这是现代艺术吗?什么都不是!很多建筑不也是这样吗?那些领导说了算，根本就不是建筑师说了算。

　　而且，建筑师里面也有假冒伪劣的。有些所谓的“十大建筑师”、“权威建筑师”，给我们修的一个艺术馆，我可以给他挑出100个大错误。这么大一个馆，1万多平方米，没有一扇透气的窗户，夏天热得受不了，就是要跳窗户都没有地方跳。(全场笑)楼梯设计得一进去以后就只能下楼不能上楼，很多来参观的画家都是老先生，必须有人搀着上楼。你要乘电梯，可以，但是直接上去不行，非得Z字形地这么上。在5楼开会，想上个厕所还得“蹦蹦蹦”往下绕。里头就是不修厕所。逼着他们修，修了，还就修一个坑。(全场笑)一个坑，还是按照欧洲的标准，北欧人都是大个子，我们的很多小朋友去了，都够不到。一共才1万多平方米的房子，弄了一圈水，同志们，这个水都是臭水，还要挖到地下去，挖了两三层，结果有蚊子，随便一拍，三个!(全场笑)吃饭的时候蚊子都蜂拥而至啊，甭提了!一万多平方米的房子只有一部小电梯，还天天坏，不是夹着人的头了，就是进去磕着头了。这么小的电梯还装不了货，因为很多人都得从这个小电梯上。我说我需要空间，画画的空间，但人家就是不给你留空间。结果后来发现了，就这么个建筑还是抄的!

　　还有审美观的问题，审美观和世界观不一样，你的世界观是正确的，但审美观可能是落后的。我们接触文化，那就要好好想想文化。有的城市尽管不够条件，但真是有钱，开口就是你给我修个200米高的雕塑，多少钱都行。我说，对不起，我们这个工作室是为了艺术而存在，不是为了钱，你再有钱，你那个地方不够条件，我们就不能给你做这么大。所以，雕塑要关系到很多客观的因素，这里面的关系是很微妙的。有时候“客户至上”会害了你，客户说，我就要这个样子的。我只能说，对不起，我们不做。

　　在这里，我想说一下空间营造程序的问题。一个城市的外观，是城市规划部门、建设部门、园林部门共同合作的结果。但是你们看，往往最后才通知艺术家，让艺术家来设计。规划师、建筑商他们把所有因素都确定好了才来找艺术家，把艺术当什么了?还有一个就是公众参与的缺失。现在我们搞的很多公共设施和建筑，老百姓什么都不知道，等到领导、专家都商量好了，都定好了，才告诉大伙。公共空间是属于大家的，只有把大家的积极性都调动起来，才能让他们产生归属感、责任感，你建的东西才有生命力。

　　公共空间中造大型雕塑，不能不考虑周边的环境，这些环境会影响到雕塑的视觉效果，影响到雕塑的美感

　　我们在城市公共空间中造大型雕塑，不能不考虑周边的环境，这些环境会影响到雕塑的视觉效果，影响到雕塑的美感。

　　大家看看这幅图(屏幕演示雕塑照片)，这是我做的一个雕塑，叫《鸠顶泽瑞》。那个地方真不错，领导也好、资金也好，都没有什么问题，领导下了决心，把市委、市政府全都搬走，在市中心修这么一个给市民休闲的大广场，我们的雕塑就在广场上。挺好的一个雕塑，结果没想到，过了一两年，这边建起个银行，那边建起家医院，都比那个雕塑高，就把我们那个雕塑给盖过去了。有的房子上还写了那么大的红色的字，涂都涂不掉，这个雕塑就受到影响了。所以同志们，雕塑和环境的关系是多么密切!

　　如何用自己的艺术改变这个环境，或适应这个环境，或协调这个环境，这是做雕塑的艺术家们都要面对的一个难题。我们本来要在大连做一个雕塑，那时大连的一位副市长真是挺好的，懂文化，跟我配合得也好，到现在我们认识二三十年了，成哥们了。当时我们就一起沿着大街走，一下子就看到大连老虎滩的山了，后面是海，我觉得这里做老虎正好。后来有人说我们做了一窝子黄鼠狼，(全场笑)其实那是小稿，大稿放大了就不是那么小了。做的过程中受到不少阻力，停了9个月。后来，高7米、宽42米的《迎风长啸》做好了，大家都说好。我们的雕塑与城市、与建筑，就是这样结合的。

　　同志们，时间到了吧?今天我就讲这些吧，要不然这个问题我讲4小时也讲不完。谢谢!(全场笑，鼓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