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21世纪,伴随着稳健快速的改革开放步伐,伴随着近年来经济的高速增长,中国在世界事务中越来越受到重视,世界各国越来越希望更深入地了解中国,中国也需要更进一步地了解世界。在这种情况下,文化交流与文化贸易扮演着越来越重要的角色。那么,我们应如何转变思路、创新模式,将“走出去”战略走稳走好?7月23日,“新华访谈”邀请到中国对外文化集团公司董事长兼总经理张宇,就新时代如何搭建对外文化交流平台,与广大网友进行在线交流。
主持人:欢迎张总。我先来为网友们这样介绍中国对外文化集团,如果说一家演出企业,能够每年派一个团或两个团到一个国家或两个国家,到几座城市演出几十场就已经不错了。而每年到几十个国家、几百个城市去演出几千场的企业可能就这样一家。
张宇:每年都在五大洲做演出的中国公司,我们是唯一的一家。当然我们希望将来有更多的兄弟企业,能够把中国文化“走出去”这件事情做大。但是迄今为止,我们还是有点孤军奋战的感觉。世界各国对中国这个国家的兴趣是在增长中的。我们刚刚闭幕的第十一届中国国际合唱节,来了30多个国家的合唱团,国内国外的参与总人数将近一万人。在整个比赛和展演过程中,外国人到中国,不但能学会简单的中国歌,比如《我爱北京天安门》,并且现在他们也会唱我们都认为比较难的中国歌,比如说《黄河船夫曲》、《同一首歌》、《凤阳花鼓》,唱了很多我们过去认为人家可能不了解、不知道的东西。而且这一次,我们同时还举办了国际合唱联盟的世界合唱峰会,来了很多国家的合唱界领导人、合唱界知名人士。其中最著名的是迈克·杰·安德森博士,他就表示,希望国际合唱联盟能够和我们公司一起来做一件事情,虽然说这么多人合唱了中国歌曲,但是毕竟还是少数。他说咱们能不能合起来,共同选一批优秀的中国合唱经典歌曲,我们把它译配成英文,同时把它很准确地标注上中文的拼音,然后由国际合唱联盟负责,把这些歌曲推荐给世界各国的合唱协会及著名的合唱团,让大家自己从中选到自己喜欢唱的、愿意唱的中国歌曲。用这样的方法,让大家了解,中国的合唱其实也是一个很了不起的宝藏,它里面有那么好的音乐和歌曲,而且有那么多美丽的故事伴随着这些歌。
主持人:这样的一个演出和展览的规模,您认为中国对外文化集团走向市场,走进主流了吗?
张宇:这个问题3年前在全球金融危机到了顶点的时候,也就是2009年,有一位领导同志问过我。因为当时我们有一个在美国的商业巡演刚刚启动,这位领导问我这是商业演出吗?我说这不是官方演出,也不是自费演出,是地地道道的商业演出,是我们和美国的哥伦比亚艺术家代理公司一起合作的。如果我们是官方的演出,我们充其量到美国演几场、几十场就可以了,因为这里面牵扯到资金的问题。由于我们和美国最大的演出企业共同分析了市场、研究了市场,并且把这一百多场演出,一场一场都卖掉了,所以这个演出一定会是商业的,不可能是其他形式的。但是,当时我心里还是多少有点压力的,不光是对这个巡演有压力,对2009年一系列的安排都有压力。虽然开头演得不错,但是由于这种金融危机的影响、市场购买力的缩水,有可能演不下去。但事实上,2009年我们当年预计的那几千场演出一点都没有缩水,都正常演下来了。我想,这就回到一个话题,中国文化“走出去”到底靠什么?比如有人说靠强大的市场主体;又比如说美国的迪士尼、时代华纳等等这些大的文化企业,有了他们是不是就能更好地走出去?
说到这些文化企业的时候,我们往往同时会想到他们旗下那些著名的产品。比如说迪士尼,最著名的就是米老鼠。迪士尼的创始人沃尔特·迪士尼就说过,一切都是从一只小小的老鼠开始的。他们的口号就是内容为王。全世界接受它的文化,其实就是接受它的内容,是内容产品当中载负的人物、故事、情感,还有看不见的但实际上渗透在里面的文化价值观念。所以,我想首先要有能够使全世界接受和认同的优秀的内容产品:这个产品可以是一部小说,像《哈利波特》;也可以是一部舞剧,比如说我们刚刚送到芝加哥、丹佛、洛杉矶演出的《妈勒走天边》,或者是去年我们送进纽约林肯中心的《牡丹亭》;又或者是我们在去年6大城市成功运作过的经典音乐剧《妈妈咪呀!》中文版。刚才我们讲到平台和产品的关系,因为只有强大的平台才可能创造这样优秀的产品,也才可能把这样优秀的产品源源不断地输送出去。所以我想,有两个关键词,一个叫市场主体,一个叫内容产品。我们抓住这两条,中国文化“走出去”就可以加速。
主持人:刚才您提到了一个商业演出收益的问题,很多网友很关注,他们问到演出市场的“贸易逆差”,您怎么看?这种局面什么时候能改变?有的网友也表示出了担忧,引进中国的都是商业演出,国外演出商赚走的都是真金白银,我们输出海外的是不是都是“友情演出”?这种收益甚微的局面怎么改变?
张宇:文化贸易的逆差是客观存在的,但是这个局面实际上在渐渐地改变。比如说我们在演出方面,我们这家企业出去的东西恰恰都是市场运作的,不是那种不要钱的、免费赠送的东西。国外来到中国演出的,也未必都是商业演出,也有很多是属于民间交流,或者是政府资助的某些特定文化产品。这个问题上,我们首先要有一种文化自信,就是鲁迅先生所说的“拿来主义”。比如说盛唐时代,我们主要看到的是社会经济的繁荣,但是盛唐很重要的其实是文化繁荣和文化交流的繁荣。我们老讲丝绸之路,丝绸之路在某种意义上讲,就是文化交流之路。那个时候很少有人会忧心忡忡地说,长安城里到处都是外国演出。因为那个时候,我们觉得拿到我们这里来的,就可以是我们的东西,拿来就可以为我们所用。我想在这个意义上讲,我们需要研究的是怎样可以让我们的产品尽快成为世界一流的产品,而不是担心别人一流的产品来了,我们怎么办?
最简单一个道理,比如很多人说我们要走出国门加入国际文化竞争。我说你不用走出国门就可以加入国际文化竞争,因为有很多优秀的国外艺术团体到中国来,这就是在和我们的中央芭蕾舞团、国家交响乐团、国家话剧院、北京人艺竞争。这几个剧院的领导都是我的朋友,我从来没有听到他们哀怨地说,他们都来了,我们干不下去了,我们已经没有市场了。其实外国艺术团体的进入和竞争,也为我们的民族产品创造了一个更大的空间和更大发展的可能性。比如说去年的音乐剧《妈妈咪呀!》中文版,仅仅在北京一地就卖了10万张票,实际上是让音乐剧这个品种在北京的市场扩容了,而扩容之后,终究是要为中国人民所用的。因为我们是驻场演出,这个是我们的主场,扩大了的市场、增加了的空间,终究是属于我们自己的。另外在引进过程中,我们其实也吸纳了很多东西,学到了很多东西。
举一个例子,北京人艺的话剧是中国最好的话剧,而且是京味十足的话剧。但在100年前,中国是没有话剧的,并且中国的第一出话剧也不是在本土演出的,而是在日本东京演出的。当时在日本,有一个我们先人创建的春柳社,第一出话剧是根据美国小说《汤姆叔叔的木屋》改编的《黑奴吁天录》。这说明我们中国话剧的创始者们其实是有很强的文化自信的,这就是鲁迅先生所说的“拿来主义”,拿来以后就成就了一个非常优秀的中国话剧事业。现在中国有了这么多的话剧团体,追根溯源都归功于我们的先人们引进了这个产品,最后把它化为中国所有、化为中国特色。一个伟大的文明是会不断地把别人优秀的东西化为己用。所以,我有一个说法,在文化意义上讲,无论对一个国家,还是对一个个人,容量就是能量。你能够包容多少东西,你就会发挥出多大的能量,你就会有多么大的创造和输出能力。
主持人:刚才您讲到迪士尼,一位网友有这种感叹,譬如中国的京剧、杂技在海外市场闯荡了几十年,但是取得的效果不是那么尽如人意。我们国家什么时候才能出现像迪士尼那样的“百年老店”?
张宇:网友已经自己回答了问题,他们管迪士尼叫百年老店。而我们改革开放到现在才34年,我们也用百年历程完成这个事情的话,还有56年。实际上用不了56年。因为我们有几千年丰厚的文化传统,这是在世界现有文明当中的奇迹,这一点我们要有强大的自信。其次,我们中国人现在开放的程度是近代以来前所未有的,这让我们和别人能够处在同一个起跑线上。全世界最好的东西,别人可以用,我们也可以用;别人可以学,我们也可以学。在这个问题上,我们要有信心。我们要继承发扬,不是说老祖宗的东西我们原封不动就可以发展,我们一定要给它加上我们新的创造、加上我们新的吸纳,它才会发展。举一个例子说,前几年电影《功夫熊猫》出来以后,很多人都很感叹,说功夫是我们的,熊猫是我们的,里面表现的道教禅宗都是我们的,怎么叫美国人拿去了呢?其实,我们不应该感叹而是钦佩,因为在这个问题上并没有人限制你,也没有人说你不可以同样把人家的东西拿过来。比如说爱尔兰,人口只有400万,是个非常美丽的国家。就是这个国家,我们中国人看得很重的诺贝尔文学奖,就得过4次。他们有一台著名的演出叫《大河之舞》,是一出舞剧,表现的是爱尔兰民族的史实,包括祖先开创的历史,包括他们跨越大西洋移民北美的历史等。这台剧目2003年到中国,是我首先引进的,所以我对它很熟悉。它有一条主线就是踢踏舞,但它串起来的珠子却不光是踢踏舞,还包括了俄罗斯舞、西班牙舞、美国的爵士舞、街舞等等,这么多的舞种都被爱尔兰踢踏舞串起来了,变成了《大河之舞》。连我们的总理都说,中国人民很喜欢《大河之舞》。虽然这里面有美国的艺术元素、俄罗斯的艺术元素等等,他们却把这些都通通拿来融会在其中。我们也要有这样的心胸和气魄。其实,国家不分大小,一律平等,在文化交流的概念上,大小国家都是一个平台。我们更要有大国的心胸和气度,除了把我们老祖宗的东西好好地传承下去以外,我们也要有面向全世界的最强大的学习能力、吸纳能力。这样的话,我们才可以踩在巨人的肩膀上,超越前人,去创造我们的迪士尼和《大河之舞》。必须继承和发扬,我们才有可能完成这个任务。在我看来,中国真正从一个文化大国变成一个文化强国,从现在开始可能还需要30年。就是说,我们第一个30年是完成了我们经济基础的打造,那么我们再用一个30年,我认为可以完成文化强国的进程。
主持人:现阶段我们国家有产生“中国迪士尼”的土壤吗?
张宇:有。为什么?我分析一下,迪斯尼的成功无非是这么几条:第一条是它的内容创新能力。尽管一开始是一只老鼠,但后来却不止一只老鼠了,它旗下有很多传奇人物。它在内容创新方面始终没有停下脚步,始终在创新发展。这一点,我认为中国人也可以做得到。我们古人可以想象出“梁祝化蝶”,可以想象出“六月飞雪”,可以筑得起长城,可以挖得出运河,也可以开辟得出丝绸之路。特别是丝绸之路,我认为是一种伟大想象力的产物。你怎么能想象得出在那么遥远的古代,就有一条道路,可以把遥远的东方和西方连成一个完整的世界。所以,中国人不是一个缺乏想象力的民族,这一条我有信心。而且,这一次我们带《妈勒走天边》去芝加哥演出的时候,他们当地一家大报就评论说,我们看到这台舞剧,感觉它就是中国的“狮子王”。它里面表现了对理想的追求,对艰难困苦的战胜,其实外国观众是可以理解并产生共鸣的。我们既然有这么好、这么丰富的文化传统,这方面我们当然不会输给他们。
第二条,我们要有一个非常专业化的平台,这一条是我们目前非常欠缺的东西。我今天看《人民日报》有这样一篇报道,就是我们如何培养出“能够把中国文化带给世界”的一个专业化的运营团队和专业化的经营管理团队。在这方面,我想我们先别去忙着重新发明。因为西方在市场方面比我们早了一两百年,已经积累了很多的经验,有了很多成功的模式,我们可以先拿来主义,根据中国的情况加以调整和完善,再用起来。举一个例子,就如同南方的粮食运到北方来先要有一条运河,我们想要中国的东西“走出去”,就要建设一个遍布世界的网络。而且我们在挖运河的时候,也并不是生生在地上挖出一条河,多数情况下,是把一段一段的河流连接起来。我们现在把各国既有的市场平台和渠道整合起来,这方面就需要熟悉国际市场。比如说像我们公司的很多同志,做这行已经做了20多年了,应该说有很多的经验、有很多成功的模式。
同时,还有一条非常重要,就是我们一定要善于跟他们合作,双赢、多赢是现代市场的要义。我们“走出去”,那边有它的平台,有它的渠道,有它的推广能力,也有它当地的媒体。举一个例子说,到纽约去演出,就要看重《纽约时报》;到伦敦去演出,《泰晤士报》可能就比我们其他的报纸更重要。我们到任何一个地方去,都要和主流的平台、主流的媒体、主流的机构融为一体。这样,我们才能进入我们平时所说的主流社会,和主流社会找到一个对接的端口。我记得去年带着《丝路花雨》在美国的国家大剧院——肯尼迪艺术中心演出的时候,他们院长就跟我说,你老问我主流社会在什么地方?美国的主流社会就在华盛顿,就在这个剧院里。如果我们学会和主流媒体、主流平台、主流机构合作,学会通过他们掌握主流渠道,那我们“走出去”就会快得多。
比如说去年10月份,我们在维也纳和当地一家大企业维也纳控股集团签署了一个协议,我们要在维也纳成立一家中国与奥地利合资的企业。这个企业做什么?第一要把中国的演出定期带到维也纳去。同时我们的合作方是一个剧院联盟的主要成员,我们可以通过他们在维也纳、奥地利以外,把这些演出定期送到更多的西欧城市去、送到更多的欧盟剧场去。而且由于我们找的是当地主流的合作伙伴,我们完全是和他们一起在中国挑选最优秀同时也是最适销对路的中国艺术产品“走出去”。第二,我们也会通过他们挑选那些最好的,特别是来自维也纳这个“音乐之都”的音乐团体、音乐家、音乐作品,把它源源不断地带到中国来,包括进入我们的中演演出院线,让全国几十个剧院共享这个资源。第三,是我们更为重要的目标,因为维也纳控股集团也有很好的创作团队、艺术生产团队,我们希望把我们的艺术创作团队和他们的团队结合起来,然后把中国的元素和欧洲的元素结合起来,让我们在不远的将来,能够打造出一批融合东西的中国新型国际文化产品,用这样的方式走向世界。
我曾经说,我们和欧美(如迪士尼这样)最大的文化企业之间,差距到底是什么?我想我们可能会找到若干条,但其中有一条是,我们用的是全国的人才,他们用的是全球的人才。那么这个事情不难,我们也可以这样去做,我们也可以从“用全国的人才”走到用“全球的人才”。比如说去年做《妈妈咪呀!》中文版,我们招聘华人演员,不仅仅是在大陆招,还包括在台湾、在海外进行招募。沈小岑老师就是从国外回来的,里面还有一些演员是从台湾来的,虽然是一部戏,但是我们做了全球资源的整合,用这样的方法做出了半年之内就卖出30万张票的成功演出。2005年,我们和上海东方传媒集团、上海杂技团一起做了一台舞台剧叫《时空之旅》,演到9月27号就整整7年了,观众规模将近300万,票房已经超过了3个亿。而且它是一台全年要演364天的演出,观众中6成是国外观众,4成是本地观众。那意味着什么呢?这意味着除了那200万外国观众以外,7年来大约有100万人次的上海本地观众买票观看了这场演出,我认为这是件很了不起的事情。为什么?一个1200人的标准剧场,你要整整不关门地演2到3年,才能够卖得出这么多票。一部本市的剧目,问世以后,拥有100万的本市观众,你听过第二个例子吗?这出戏又是一个全球集成的概念。它的创作团队是一个中国和加拿大的联合团队。这里面导演、编剧、多媒体导演、舞台编导、灯光、服装设计,方方面面都是既有中国人,又有来自魁北克法语区的加拿大人。这台戏被评为“国家舞台艺术精品工程”剧目,又被评为改革开放以来全国18台舞台保留剧目之一,同时还被商务部授予文化出口大奖。虽然还没有达到迪士尼米老鼠的影响力,但是我觉得我们山东有一句俗语叫“有苗不愁长”。我们的方向是正确的,我们已经育出了这种茁壮成长的树苗。我们只要做出更多的努力,有更多的坚持,网民提到的这个问题,我们是做得到的。
主持人:中国文化怎么“走出去”?带什么“走出去”?如何能让我们去的地方接受我们的文化?是不是也有“酒香也怕巷子深”的问题?
张宇:首先,我们肯定是带着中国优秀的作品走出去。任何一种文化都是有精华,也有糟粕的,我们不能带着糟粕“走出去”,也不能带着平庸的作品出去。第一个是在渠道建设上下足功夫。过去毛主席说,我们的目的是“过河”,但是我们的工具是船和桥,不解决船和桥,这个河是过不去的。这个船和桥,实际上就是“让酒香飘出深巷子”。如果我们“走出去”的东西只是在国内媒体上自己宣传,对国际市场意义不大。如果我们“走出去”只是在华人区域宣传,对主流社会影响还不是很大。所以,我们一定要善于和当地的主流媒体打交道,用人家喜闻乐见的形式去表述和介绍我们的东西。我们自己介绍自己东西的时候,往往有一个误区,误以为我们明白的东西人家也明白,但恰恰这个地方是人家不知道的。到什么山唱什么歌,因地制宜地去做好传播和推广,其实是需要我们研究的一个大问题。
主持人:您说过“文化交流、文化贸易是有自身规律的。”
张宇:就是到了国外要说“外语”。我们仍然可以用中文表演,但是,你到人家电视台、电台去做宣传,就得用“外语”,也就是用人家的思维方式、表达方式和语言体系。这个问题你不研究透,就是做不到。你刚才讲的第一条是拿什么“走出去”,第二个是怎么“走出去”。第三个是如何让人家接受。
主持人:对,我们的文化走出去了,如何能被认可和接受,如何能做到喜闻乐见?有什么成功和失败的例子?
张宇:先说成功的。去年我们带着《丝路花雨》去了美国。《丝路花雨》从1979年诞生以后,在中国舞台上演出过4000场,但这是它第一次去美国,而且一下子进入到美国的国家大剧院——肯尼迪艺术中心。首先我们把它原来的英文名字改掉了,原来英文名字是80年代初走出去时起的名字,大意是丝绸之路上雨一样的花或者花一样的雨。但是这个翻译外国人可能不太明白,而且剧中也没有雨一样的花或者花一样的雨。我们通过和当地的公关公司及宣传机构商量后,把它译成了《丝绸之路》,英文就两个词。这里面借用了由浅入深的丝绸之路这个欧美主流社会熟悉而且有吸引力的概念。而有的作品,我们觉得美轮美奂,观众却看得一头雾水,这个就是不成功的。进入咱们中国最多的舞台作品,一个是音乐,一个是舞蹈,这两个是不用语言就可以看得明白的。而像美国语言类的脱口秀非常好,但是那个节目拿到中国来就不会成功,因为你需要翻译,即使是同传,你翻过来的也是干巴巴的东西,里面那些包袱统统都不会发挥作用。所以,适销对路是非常重要的。又比如,我们将京剧《杨门女将》里的主要唱段标为咏叹调,外国观众就非常喜欢。后来我见到一个意大利人,他说这个戏特别好,我们意大利的歌剧更多的是在唱爱情,你们中国的歌剧更多的是唱爱国。我说你最喜欢里面的哪一段?他说我最喜欢佘太君唱的王大人咏叹调。我们也是认真考虑了接受者的需要和接受者对于中国文化的了解程度。在开演前,我们特意请我们著名的京剧演员杜近芳先生等为观众讲解,甚至把勾脸最后几笔在舞台上完成。我们把这些脸谱中哪些代表正义、哪些代表邪恶等等,这些融合了中国的观念、中国的绘画,融合了很多艺术于一体的东西,都讲给他们听。所有这些东西,你要细细告诉他们,否则的话,就像猪八戒吃人参果——囫囵吞枣品不出滋味。
主持人:那个意大利人说他们的歌剧里面唱的多是“爱情”,咱们唱的更多的是“爱国”,这样的差异他能接受吗?
张宇:我觉得是可以的。因为意大利也是有爱国主义传统的。但是我们走出去的时候,从艺术风格上来讲,我们要强调个性,在观念上要找到共性和共鸣点。爱国是人类一种共性,爱情也是人类一种共性,这个是放之四海皆知的东西。如果真有外星人的话,对于他们的感情我们可能很难了解;但我们同在地球上,彼此间的沟通能力是很强的。这次《妈勒走天边》出国演出,无论是美国的政治家、媒体、艺术家还是普通观众,都不约而同地谈到了几个概念:第一,就是美。他们说你们这出舞剧太美了,从演员的舞蹈、音乐,到舞美、服装,都美不胜收。美就是共性的东西。第二,你知道,美国是一个倡导开拓精神的国家,比如说当年的西部大开发就是他们当作史实来倡导的东西。所以,《妈勒走天边》中追求幸福、追求理想的奋斗历程,对于他们来说,是很容易接受的。
主持人:网友有一个看法,尽管我国对外文化交流从上世纪80年代以来开始渐渐繁荣,但是我国很少有通晓国际文化贸易规则又有品牌意识的文化商人。您怎么看?
张宇:他说的这个“很少”,我还是同意的。因为他没说“没有”,肯定是“有”。在这方面,其实我们现在主要面临的是两个不足:一个是数量的不足。就整个世界文化消费的总量而言,我们在这里面占有的份额肯定不足。第二个可能是质量的不足。毕竟,我们现在还没有那种能够直接影响全球的产品。换句话说,在文化“走出去”的意义上,我们可能已经到了全运会,亚运会也不成问题了,但是我们现在面临的是奥运会级的挑战,必须拿出的是世界纪录和世界水平。其实,放到宏观意义上来讲,我们还是应该乐观的,因为我们已经从全运会走到了亚运会。最早,我们觉得中国人冲出亚洲就是了不起的事情,而我们现在研究的,是金牌总数能不能超过美国的问题。我想,对于做大事来说,需要两个东西:一个是热情。就是我们对于中国文化“走出去”,按我的说法是“中国文化香飘四海,香飘全球”——这样一个长远的、既对我们也对全世界各国人民都有好处的这种大事业,我们要有激情、要有热情、要有信心。还有一个,就是要有耐心。为什么?万里长征,无论把它编成史实还是舞剧,看上去都非常的辉煌,但是当初我们先人一步一步走过来的时候,是非常艰难的。其实,很多事是要坚持的,比如说像企业,我现在做的就是一家文化企业,企业就在于坚持。为什么?你到工商局去查5年前、10年前的工商记录,大量的企业已经不存在了、消失了。你看美国人每年评选的全球500强,如果用10年做一个跨度看,你会发现大量的企业不见了。所以我认为坚持就是胜利,我们中国人既然都坚持了五千年了,我们要有足够耐心,最起码再坚持奋斗50年。我想刚才我们讲的这些事情,其实都会做到。出现世界级的文化企业也好,出现世界级的产品也好,或者是出现世界级的经营管理人才也好,那都是应有尽有的。即使我这一代人做不到,但是下一代人,比我年轻10岁、20岁的人肯定是会做到的。
主持人:中国对外文化集团是作为央企在履行着自己的职责,现在民企也逐渐加入到这个行业当中来,对此您有什么看法和建议?
张宇:我们有一个词叫“统一战线”,其实任何一个伟大的事业,都要有很多人组成。以现在来说,国企是起骨干作用的,但是肯定会有方方面面的力量汇成一个整体。在国内,我们会说央企,或者民营企业;但是到国际上讲,我们都是中国的企业。我们经常说“走出去”面临市场信息、文化信息不对称,包括当地风俗习惯的不同,那么如何把这些信息在“走出去”的中国企业里面做一个融合,这是非常大的事。你家即使再有钱,也得喝自来水公司的水,也不可能从运河引一条管子来,所以我们要打造一个共同的平台。我想我们打造平台也好、打造渠道也好,我们所有这些资源,我认为都是开放的,都是愿意和我们国内的,无论是我们的兄弟国企也好,民企也好,大家来共享。只有这样中国才能真正“走出去”。
主持人:各国的文化产业无论是从生产规模、GDP,还是在进出口贸易中所占份额来看,都愈显重要。我们国家的文化产业还有多远的路要走?
张宇:如果问具体数字,其实要去问国家统计局,让他们算一下。我们在中国文化“走出去”和中国文化产业这个意义上来讲,我想最好我们大家把客体变成主体。我们放眼全世界,文化产业高度发展、高度繁荣的国家,其实文化的普及程度和文化的参与程度也都是最高的。所以换句话说,如果我们所有的人,只把自己当客体,说你们做的怎么样?或者是说你们哪天能做到?我估计永远做不到。比如说在欧洲有一个很好的传统,有人会把一个音乐厅全年的演出都买下来,这个就成了他们生命中不可缺少的东西。这次六中全会中,有一个很重要的提法,就是国家要发展文化消费、要倡导文化消费。过去我们讲的是文化生产,可是我们凡是做过企业、做过市场的人都懂得一个道理,只有生产,没有消费,那这个产业是不可能生存、不可能持续、不可能发展的。所以,我记得,我们去年开展音乐剧产业工作的时候,有一位领导同志讲过一句话说:“张宇你现在抓的不光是产品,你抓的是市场。”我们需要数以千万计的观众,才能把中国的音乐剧产品做到最大。如果是没有这么多的观众,我们离这个目标就会很远。
主持人:从世界和中国自身的需求来讲,中华文化都需要更多更好地“走出去”。我们也祝愿中国文化“走出去”战略能够走稳、走好,向世界展示一个真实而富有活力的中国。非常感谢您!
张宇:我也很高兴能到新华网来作客,和这么多网友来分享我的心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