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美国国家广场留下“中国创意”

　　2011年10月16日上午，美国总统奥巴马来到华盛顿国家广场，在5万多民众参加的集会上为美国民权领袖马丁·路德·金纪念园揭幕并发表演讲。这是一场原定于8月28日举行的重大仪式，因为一场飓风的突然袭击被延迟了。据统计，从那天开始的40多天非正式开放期间，有超过150万美国民众前来瞻仰观光。纪念园里的马丁·路德·金雕像已经成为华盛顿国家广场新的“明星”。这座巨型雕像的底座部分刻着“中国·长沙·雷宜锌”。

　　5年前，马丁·路德·金纪念雕像面向全球征集创意设计方案，我国湖南籍雕塑家雷宜锌的创意设计从2000多种设计方案中脱颖而出。如今，《希望之石——雷宜锌传记》已在美国正式出版发行，由美国作家撰写的《雷宜锌大师美国创作纪实(中文版)》也已付梓。

　　这一切，又是怎样波澜起伏呢?

　　从湖湘文化汲取艺术营养

　　58岁的雷宜锌是湖南长沙人，国家一级美术师，湖南省雕塑院院长、湖南省雕塑艺术委员会主任。他的曾祖父雷铸寰是湖南大学首任校长，祖父雷通鼎是刘少奇等人在莫斯科东方大学的同窗室友。

　　雷宜锌说，对他的人生产生关键影响的是当过小学美术教师的母亲。在母亲的言传身教下，雷宜锌从小就有了描红画绿的喜好。上小学时，有一次老师发现他在听课时涂涂抹抹，走过去将他的“杰作”夺过一看：小家伙竟然在临摹黑板上面的毛主席像。“还挺像的嘛!”老师说。

　　“我是很愚蠢的人，所以必须要勤奋。对艺术投入的时间，很少有人比我多。”雷宜锌只对艺术感兴趣，其他科目成绩并不好。1970年中学毕业后，他被下放到湖南省芷江侗族自治县农村插队，成了知青大军中的一员。从那时起，他开始坚持画画。在1977年考入广州美术学院之前，他的绘画作品已有几千幅。此时，雷宜锌已成了当地的“大画师”。

　　有一次，雷宜锌一个人外出采风，走到了一座兵工厂，习惯性地画起来，结果闹出一个误会。“那里是保密单位，他们以为我是间谍，就把我当特务抓起来。”这段乡下的岁月，成为雷宜锌绘画创作的一个黄金时期。由于这支画笔，他被借调到了县文化馆；也由于这支画笔，他成了县委书记眼中“难得的人才”，几次回城的机会都中途夭折。

　　也许就是这段经历，让雷宜锌养成了沉默、厚重、坚毅的性格。在考入广州美术学院后，他选择了美术中的“重工业”——雕塑。干这个行当，不但要像艺术家一样拥有灵感与创意，还要像建筑工人一样跟泥巴、石头、锤子、凿子打交道，但雷宜锌乐在其中。

　　这一乐就是30多年。迄今为止，雷宜锌已经创作了150多个作品，大多是大型雕塑。中国美术馆收藏的群雕《出境》、长沙市区芙蓉广场大型铜雕《浏阳河》、四川理县的大型群雕《生死时刻》、湖南芷江“抗战受降地”纪念馆的陈纳德将军雕像等都是他的代表作。

　　湖湘文化中的神奇、浪漫、灵动与细腻，锻造了他的艺术性格，也潜移默化地成就了今天的雷宜锌——爱吃辣椒，骨子里执著认真、百折不挠、敢为人先。生于斯，长于斯，雷宜锌对脚下这片土地有着特殊的感情。这种乡情，从他的作品《老长沙》中就可以细细品味得出：纳凉的老人与小孩、修鞋的老汉、打酱油的闲适、游戏的童真……一组组雕塑生动地展现出老长沙的城市个性和市井风情，也表达出雷宜锌对家乡无限的眷念。

　　“我是不会离开湖南的，因为我热爱这片土地，这是我从小生长的地方，而且我只喜欢湘菜，不喜欢其他地方饭菜的口味。”雷宜锌向记者表达自己的“家乡情结”，“我的一切灵感都来自这个城市，这块土地。湖湘文化是我的生命和艺术之源。”他说。

　　“吹毛求疵”带来的机会

　　“雷宜锌的成功，有一定的偶然性，因为他恰好在那时被马丁·路德·金基金会发现；也有必然性，那就是他的勤奋。在艺术上，他是个完美主义者。”雷宜锌雕塑艺术品牌代理人、湖南锦锌艺术有限公司董事长蒋锦新说。

　　作为一个完美主义者，雷宜锌通常要下很大的功夫去研究所要创作的人物，不放过对任何一个细节的了解和掌握。他认为，只有了解得多，创作的形象、神韵才能相近。正因如此，雷宜锌练就了一双“毒眼”，即使是几毫米的误差都难逃过。1998年，雷宜锌为湖南郴州排球集训基地设计大型城雕《拼搏》，他用肉眼观察发现一位工人师傅做的水平线有误差，存在估计2毫米的坡度。这位师傅当时很不服气，雷宜锌让他们拿来工具测量，果真低了2毫米。

　　有人说他是吹毛求疵，雷宜锌有着自己的看法：“有时候，体现一件艺术品真正的价值，就是这区区2毫米，甚至是1毫米。越是真正的大师，越是在细节上吹毛求疵，这就是艺术上的辩证法。”这种吹毛求疵，使得雷宜锌成为圈子里的“获奖专业户”。2004年，他的《老长沙》在第三届全国城雕评比中荣膺“特别奖”，他也开始进入国际雕塑界的视野。

　　2006年1月，雷宜锌接到美国圣保罗艺术委员会的来信，邀请他5月中旬去圣保罗参加石雕国际研讨会，与会者来自美国、日本、埃及、墨西哥等11个国家，雷宜锌是与会唯一的中国雕塑家。研讨会期间，雷宜锌创作了表现一位枕手沉思的东方少女形象的作品《遐想》，赢得广泛的赞誉，享有“中国雷”的称号。所以，当马丁·路德·金基金会的杰克逊先生寻找雕塑家时，13位艺术家中有12位推荐雷宜锌：“这个项目最好找‘中国雷’那个家伙谈谈。”

　　随后雷宜锌应邀前往华盛顿“面试”。5天后，杰克逊告诉他，在考察完来自52个国家(包括美国)的艺术家创作的900件作品后，他已经被初定为马丁·路德·金雕像的创作者。

　　当地时间2007年2月15日下午2点，美国哥伦比亚广播公司电视台播出了一条新闻：“美国国家广场马丁·路德·金纪念广场建设委员会在华盛顿举行新闻发布会，向媒体正式公布并介绍马丁·路德·金雕塑的作者。他是来自中国长沙的雕塑家雷宜锌。”

　　熟悉雷宜锌的人都认为，能够获得“全世界唯一的”大机会，很大程度上得益于他在艺术上的“完美主义”。“马丁·路德·金的雕像有近10米高。越是高大的雕塑，越是需要耐心与细心，去做好每毫米的工作。”雷宜锌说。

　　用作品让反对者闭嘴

　　由于马丁·路德·金是美国民权领袖，美国的国家广场又象征着美国国家形象，选择一个中国人来创作马丁·路德·金雕像，在美国引起了巨大争议。

　　一位美国黑人雕刻家说他第一次听到马丁·路德·金的雕像将“MADE IN CHINA”时，觉得自己“像是被掴了一巴掌”。他在自己博客上说：“为什么美国黑人领袖金博士的雕像不是由美国黑人雕塑家来做，而是交给了来自中国的一个家伙?设想一下，金的雕像将由一个个大木箱从中国运到美国，木箱上面会写着 MADE IN CHINA 。”

　　态度更为激烈的美国本土黑人艺术家吉尔伯特·扬甚至为此专门建了一个网站“金是我们的”，并在各大媒体向雷宜锌提出了尖锐的批评：“我们不会允许把那种对美国人权运动一无所知、对金博士毫无了解的人的名字刻在人类历史上第一座纪念美国黑人民族英雄的国家纪念碑上。”

　　“争议压力这么大，我不可能淡然处之。这就像一个梦，随时都有可能破灭。我抱着随时破灭的准备。”回忆起4年来接连不断的非议，雷宜锌的脸上写满了惆怅与无奈。从一开始“反对中国人为马丁·路德·金雕像”，到“美国国家艺术委员会对泥塑表情、神态的发难”，再到今年1月份的“反对中国工人前去美国安装雕像”，抨击的声音一浪高过一浪。

　　幸运的是，雷宜锌的工作得到了马丁·路德·金基金会的有力支持。2006年11月3日，在马丁·路德·金纪念园奠基仪式上，当时的美国总统布什诘问道：“为什么选了一个中国人?” 基金会主席哈利·约翰森这样回答：“我们只想请世界上最优秀的雕塑家，但他恰恰是个中国人。”

　　“事实上，让反对者闭嘴的最好办法就是创作出真正伟大的作品。”雷宜锌选择用作品来说话。完成后的雕像高达9.8米，由159块巨型花岗岩组成，1600多吨重。整个雕像根据美方的要求采用无缝焊接技术，表面上看不到一丝缝隙，甚至能表现出人的皮肤质感。当雷宜锌的全部工作结束后，马丁·路德·金基金会的人握着雷宜锌的手说：“很多人不相信中国雕塑家能够做好，你没有辜负我们。”

　　时过境迁，雷宜锌的心态也恢复了平静，却难掩一份厚重的自信：“其实，那些反对意见并不是主流，而是少数人的一些看法。当然了，美国雕像史上第一位黑人巨石雕像，不是来自美国而是中国，这在美国雕像史上的意义是极不平凡的。这意味着在世界文化艺术的殿堂里，中国制造也可以占有一席之地，并且是重要的一席之地。”

　　对于未来，雷宜锌借用了马丁·路德·金《我有一个梦想》的经典句式： “我有一个梦想，年老后在长沙的工作室，可以随便做着自己喜欢的事情，烧瓷、画油画，做着玩而已。哪怕做个烟灰缸，只卖10块钱。不追求经济效益和社会影响，不求名利。因为我很清楚，不论取得了什么成功，获得什么荣誉，我只是个玩石头的艺术家，是个古板的家伙，是个普通的中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