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默的冬夜,窗外下着大雪,无声无息。我拥衾而坐,读着她寄来的乔治桑的《她与他》。她说从加拿大一间小小的私人书屋里淘到的,知道我好多年以前就念叨这本书,而一直找不到。“我如获至宝,赶紧给你寄出”她在信里说。
乔治·桑(GeorgeSand,1804—1876),法国浪漫派女小说家,关于她的罗曼史,已为很多读者所熟知。
1832年,乔治·桑曾与法国诗人缪塞相爱。缪塞小乔治桑6岁,二人从热恋到结合初期,坚持从事文学创作。他们旅行写作来到意大利,住在威尼斯但涅利大酒店10号房,度过一段难忘的时光。没有想到,缪塞突然病倒了,而且病势日渐恶化,很快陷入了昏迷状态。整整一个月,乔治桑和医生必须时常守候在他的床边。这两位看守者在静默的守候中,都不自觉地被对方的学问和修养所吸引,感觉到彼此是这样地投缘。后来,缪塞病愈,乔治桑和医生的感情也成熟了,缪塞虽然痛苦,但只能平静地接受这个事实,与乔治桑友好地分手,独自回到巴黎。
虽然后来二人曾见过一次面,并几度藕断丝连,但缪塞的心已经充血,尽管那位医生也悄悄离开了巴黎,但这段又甜美又痛苦的爱情故事,终于被画上了一个休止符。对缪塞来说,心在爱神那儿受了伤,重又在诗神的怀里得到慰藉,他为此写下的《四夜组诗》以及《一个世纪儿的忏悔》等等诗作,是那样热情洋溢,真切感人,令人难忘。
作家梅苑到巴黎专程去凭吊缪塞,她写道:“缪塞在四十七岁便去世了,对一个作家来说,是一个令人悲痛的年龄。坟墓的周围用小小的栏杆围着,墓前是一株四季常青的柏树,墓后是一株柔弱的杨柳,多么强烈的一个对比,这就是缪塞。”
“伟大的人物总是透过某些弱点与他们的时代联系在一起。”(歌德)名人也是人,也有他们的隐私,法国的乔治桑是如此,英国的伏尼契亦如此,中国的李清照也不例外。李清照不但是杰出的词人,还是一位大收藏家。她和丈夫赵明诚收藏的文物,可谓汗牛充栋。但她的平静和幸福是短暂的;赵明诚卷入政治斗争,时起时落,后来赵又在任上纳妾,使李清照感情受到重创。这些波折,给了她后期词作增添了婉约、感伤的格调。
如何看待这些诗人的人生轨迹?是当作“八卦”来看,还是像历史已经无数次演示的,当作花絮点缀他们的人生?
我想我们每一个活着的人,也包括各种名人在内,都将得到历史的安排。有的人诗名盖世,是因为他们作品的艺术力量征服了千千万万读者的心;而当这颗星辰划破长空时,那闪光的除了他们的作品,也包括他们人生的全部。我们于是纪念他们,膜拜他们,正如雨果赞扬乔治桑所说:“我祝福她,因为她所做的是伟大的;我感激她,因为她所做的是美好的。我记得,曾经有一天,我给她写过这样的话:‘感谢您,您的灵魂是如此伟大。’”
当然,如果仅仅徒有其“名”,或者一生尽是制造一些“高碳文化”,历史也会有个打点。
如何成就自己的一生?孔子说过一句话,可以作为参考:“人不知而不愠”。不要老是想让人知道你的“名气”,老是“勿忘我”。有真才实学,有十八般武艺,就像锥子装在袋子里,总是埋没不了的,这是一个古老的比方。现代社会,物欲横流,也还是有不少学富五车的教授学者,夜以继日治学、传道授业,从来不指望有什么“名气”。傅斯年、陈寅恪那样的学问和诗才,令人绝倒,而当你见到他时,站在你的面前的竟然是一个朴实甚至有些木讷的普通人。陈寅恪还是个盲者,住在广州一陋巷;因为他是个“枯眼人”,行动不便,学生们都到他的家里听他讲课。钱钟书埋头研究学问,有谁见他在“公众”场合比划着手势高谈阔论?茅盾先生深居简出,有一次记者要给他拍个照,当镜头对准他时,他的手紧张得微微抖动……
在平静中生活,在平静中度过生活或爱情的波澜,甚至一次次在风波中倾覆、重生……在一次次受伤的心灵中静静地孕育着一首又一首伟大的撼人心弦的诗篇,这就是崇高的一种存在。在这种静寂中,我们却能听到振翅搏击的响声,看到那神秘火炬的吹拂熄灭了虚假的光亮,却增添了真正的光明,感受到爱的哲理,使心灵得到净化。
那以后,乔治桑又与肖邦结为秦晋,同居很多年。她在小说《她与他》中对缪塞和肖邦的缱绻之情作了回顾和描述。
正是这一段故事,构成了乔治桑的人生,假如她的生活只是平庸无奇,乏善可陈,那么她与这个世界就失去连接的“软件”, 不可能为人所关注,她的小说就不会具有征服人心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