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世纪中叶,法国文豪夏多勃里昂辞世时让人将其葬在格朗贝岛,石墓不系铭文,欲孤自“静听风声与大海飒沓的喧响”。尔后,“风声与大海的絮语”成了作曲家克洛德·德彪西交响乐《大海》的主题,呼唤法兰西之魂,被誉为法国现代乐坛最杰出的作品。
刚刚过去的2012年是德彪西诞辰150周年,徜徉巴黎街巷,在奥赛博物馆音乐厅和维莱特音乐城,不时听见《大海》的喧腾,追思逝者,沉浸于“德彪西的宇宙”氛围。
恢弘的尼采式交响音诗《大海》分三个乐章:《从黎明到正午》、《浪花的变幻》和《风与大海的絮语》。第一乐章由笛声将听众引进音乐家通过宽阔大海波涌伸展出的茫茫天地,晨曦冲散黑暗,缓缓洒在滚动的浪花上,映衬全曲的循环主题。自进到第二乐章,海水在闪光的映像中汩汩作响,合奏美妙而神秘的音乐瞬间,渐渐转向第三乐章,激化为大自然风生涛起的二元异质对话,冲破时空,融入宏观气象,流溢出宇宙创造无穷的玄奥涵义,契合了中国“上善若水”的古谚。
《大海》令听众心旷神怡,堪称德彪西最富音乐召唤力的交响乐,兼具印象派与象征派两方面的美学特征。海洋深广的艺术形态给人千变万化的神奇印象,而其具象又表现一种特殊意向。在克洛德·德彪西眼中,那就是法兰西民族的气质,因此他在《大海》乐谱上署名“法兰西的克洛德”。
法国人惯于将他们的心愿形象化,用玛丽亚娜胸像代表共和国。而今,跟德拉克瓦的名画《自由引导着人民》一起,德彪西的《大海》已经被高卢子孙视为自己民族的象征引以为自豪。《大海》于1905年10月首次公演,《法兰西信使》评论:“听众如临深渊,出神地凝视默想莫测的幽邃。”此语道出了交响乐《大海》的真谛,肯定作曲家巧妙运用“声色”与“节奏”探骊得珠,体悟大自然恒久的奥秘。由此,德彪西独创了一个拓展审美领域的新流派:音乐印象派。与莫奈描绘的浅层《日出印象》和洛蒂刻画的《冰岛渔夫》平淡心境相比较,《大海》似乎更为深沉,韵致绝妙。
德彪西曾在给友人的信中写道:“我挚爱大海,曾渴望美好的海员生涯。”足见作曲家钟情大海由来已久,而他用音符谱写大海喧声,在灵感上则得益于英国拉斐尔前派特纳的海洋风景画。他觉得特纳是最有创意才华的艺术家,特别欣赏其彩笔下动人心弦的大海神奇变幻。《海风》的作者、象征派诗人马拉美也给了他颇多启迪。
值得提及的是,《大海》明显汲取了东方音乐的菁华。在1889年的“国际博览会”上,德彪西接触到远东风情,眺望山外青山,聆听异域天籁,为新颖的调式所吸引,感到需要摆脱西方音乐的窠臼,不必沿袭“大调”与“小调”的陈规。在涉及斯特拉文斯基时,德彪西强调:“爪哇音乐遵从另一种对位法,帕莱斯特里那的技巧与之比较只能是个儿戏。如果去除欧洲人的偏见来倾听他们迷人的打击乐,我们不得不承认自己的一套不过是市集上杂耍艺人的蛮声。安南人表演一种四步抒情剧雏形,受中国影响……只求满足创造性的艺术本能需要。”
德彪西迷上东方民间音乐的全六声音阶,要取法乎中国传统的五声音阶和打击乐节奏,来表现大海的潮汐和宇宙不可抗拒的自然力。十分明显,《大海》中的打击音响来自东方灵感,恰如巴黎桔园博物馆所办《德彪西:音乐与艺术展览》组织者所强调的:“中国与日本的艺术占据作曲家的内心,形成他灵敏的直觉世界。”为明示对东方艺术的借鉴和“墨乐之韵”,德彪西在《大海》总谱第一版封面采用了日本江户时代浮世绘大师葛饰北斋的知名画幅《神奈川巨浪》。他按“艺术本能需要”,在《大海》里自如融会东西方文化,创作出他人难及的经典之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