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未想过要来非洲常驻,也从未想过会如此零距离地接触印度洋。而当这一切不期而至时,忽然发现想要的一切就出现在眼前耳边。
去年四月雨季快要结束时,我来到了坦桑尼亚最大城市和港口达累斯萨拉姆。这个斯瓦希里语中的“和平之港”,始建于1856年,它向西背靠东非高原,向东面向广阔的印度洋。在这里,我开始了与海为伴、每日听潮的光阴。
公寓建在由于地层断裂所形成的临海悬崖上,它离海如此之近,让人感觉从窗子一探头就可纵身畅游大洋。窗子就像一个画框,望出去就是一幅风景画,虽地处热带无缘“窗含西岭千秋雪”,我却有幸欣赏澄明透彻的印度洋碧波荡漾于窗前。窗子的一角,是低垂的椰枝,那被海风吹蚀的斑驳,在耀眼的赤道阳光中与幽绿湛蓝的海水构成永生难忘的热带海洋风景图。
刚刚在这样的公寓住下,晚上最不习惯的就是潮声。潮声涛音纷至沓来,扰得人睡不成觉,实在熬不住睡过去,却是满脑满耳的海涛轰鸣。好在恼人的日子很快就过去了,海边的生活也很容易习惯,无论涛声潮声多大多吵,我都能安然入睡。
往往是一觉醒来,天还未亮,在黑暗中躺在床上等待天亮时,是听潮的最佳状态。如遇满潮,仿佛听见汩汩的水声就在枕下,朦胧中似天籁之音在低吟轻唱,若隐若现。那是因为身下的海崖早已被去了又来的潮水掏蚀成了空洞,海水宛若游走于空穴的抚琴之手,轻跳浅跃,轻柔地奏上一首晨曲。微欠起身向窗外望去,晨曦中印度洋如同盛满水的大盆,波澜不惊,水平如镜,直觉心底一片清凉安静。
七、八月是中部印度洋的风季,每天东南来的信风都会在午后来临,驱波逐浪向海岸报到。低潮时,裸露于海岸带的部分称为滨海,而每次海潮吹响集结的号角,发起向海岸的冲击都始于200米左右的滨海线。只见狂风中,从远处大起大伏的海涌中分离出来的白色浪花,就像战马在后面被拉紧了缰绳,昂首嘶鸣。而随着它左摇右摆,很快一匹马变成了一群马,发出震天动地的咆哮向前冲来。潮头浪尖上,被狂风吹成了雾状的海水恰似那马鬃在风中飘摇。
海潮一拨又一拨的冲击不会白费,当它们冲到悬崖底下时,才开始与岸的真正轻量。海潮拍打着海岸,每一次溅起无数白色浪花,轰然作响,也不知那巨响是潮的声音还是岸的回响。人在岸边,直感觉大地在抖动,遇到连续攻击波次形成的波峰,那浪潮就直上青天,竟然遮蔽了骄人的太阳,浇得人一身一脸。它们就像轮番冲锋的勇士,倒下再来,来了再倒下。此时,你才会发现惊涛拍岸的真正含义。
低潮时,潮退下,音远去。悬崖下,露出的礁盘上大大小小的珊瑚化石随处可见,显示出非洲大陆古老的历史变迁。你会惊讶地发现,远古的腔肠动物已经凝聚成历史的瞬间,固定在东非的海岸线上,在潮音涛声中讲述一个大陆的历史故事。
根据大陆飘移学说,原本是一整块的南半球贡德瓦纳古陆,大约在距今6500万年到22500万年前的中生代,就在潮起潮落中解体。随着印度、澳大利亚和南极大陆向非洲摇手告别,飘向远方,留下孤独的非洲大陆,而它们也成为被印度洋隔绝的相互独立的大陆。
而最近古人类学家研究说,6万年前冰川纪结束后,正是在潮音涛声中,东部非洲的古人类沿着海岸线向北走去,走向欧洲和亚洲以及世界各地,成为世界各地人类的共同祖先。看来,大陆可以飘移,但远远赶不上古人类迁徙的脚步,无论是狂风巨浪,还是大海汪洋,都阻隔也阻挡不了人类交流共融的历史潮流。
也就四十多年前,这片印度洋的海潮还见证了中坦人民友谊的历史。新中国历史上最大的成套援外项目——坦赞铁路,正是始于达累斯萨拉姆。当时,修建坦赞铁路的中国技术人员和工人们都是从海路踏浪而来,为修建这条闻名于世的铁路贡献了他们的心血才智乃至于生命。而运送他们的万吨客轮“明华轮”、“耀华轮”,也因此在历史上留下了闪亮的一笔。
听潮观涌,引人感慨。变的是历史的迁徙,不变的是沧海横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