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尼正在给琴柱打孔。(宦翔 摄)
在叙利亚首都大马士革的维多利亚桥附近,坐落着一条“手工艺品街”。街两旁的店铺鳞次栉比,店主们都将最打眼的珍宝陈列在橱窗里,珠宝、古玩、木器、服饰……令人目不暇接。有些店主干脆站在门口,招呼着来往的路人。相比之下,“塔维尔琴行”的迎客方式则有些“另类”:店门口放着一台机床;店里,不时传出“乒乒乓乓”的敲打声。
循声望去,店主托尼·塔维尔正在低头修理一把乌德琴。与其说这是一家小店,倒不如说更像一个作坊:10多平方米的空间里,满当当地挤着一张沙发、两只椅子、一台放着电视机的柜子,除此以外,便是各式各样的工具。天花板上,整齐地悬挂着近20把琴,它们都出自托尼之手。“这家店自从1986年我父亲开办以来,就从来没有停业过。”他自豪地说。
乌德琴,音色像吉他,外形似琵琶,是中东国家传统的弹拨类乐器,也是阿拉伯音乐中不可或缺的元素。而对于托尼家族而言,这是血脉相传的基因。19世纪末,托尼的爷爷还是一个孩子,他给大马士革的一个木匠当学徒,久而久之,学会了制琴的工艺,就将这门工艺传给了托尼的父亲。
年幼的托尼在耳濡目染下也渐渐学会了这门技术。41年前,年仅12岁的他制作了人生的第一把琴。回忆此事,年过半百的托尼仍然像个孩子一样兴奋,“那天晚上,完全是出于兴趣,我照着父亲平时的那套工序做了一个袖珍版的乌德琴。他非常高兴,带我出去吃了一顿烤肉作为奖励。那个年代,吃肉的机会真是很难得啊!”
从此,托尼便和乌德琴结下了不解之缘。他加入了父亲的制琴团队。制作标准型号的乌德琴,对于体力和技巧的要求都相当严格,而托尼“乳臭未干”,显然很吃力。很快,托尼的双手就磨出了一层厚厚的老茧,但他并没有放弃。“我知道,父亲在考验我。为了继承家族的手艺,我必须坚持。”在不断的磨练中,托尼的技术有了很大进步。中学毕业后,托尼就成为家族制琴团队中的一名骨干。
上世纪90年代初,叙利亚经济发展缓慢,而在地中海南岸,利比亚掀起了一股淘金热。巨大的用人需求,丰厚的利润回报,让年轻气盛的托尼跃跃欲试。他来到了利比亚,成为了一名金匠。凭借着出色的能力和坚韧的耐力,托尼很快挖到了第一桶金。但是,他始终未能克服精神上的考验:“利比亚夏季高温难耐。而且由于宗教原因,那里几乎找不到乌德琴。我总觉得生活中缺点东西。”
1996年,托尼返回叙利亚,并正式从年迈的父亲手中接管了塔维尔琴行。别后重逢,托尼对乌德琴有了更深的感情和理解。“这不仅是我们谋生的手段,更是家族的荣耀。”在旺盛的求生欲和强烈的使命感的作用下,托尼的制作技术也突飞猛进,加上“本土作战”的先天优势,他很快便跻身大马士革首屈一指的乌德琴工之列。
托尼精湛的制作技艺,也得到了外界的认可和青睐。2009年,一个苏丹商人来到了托尼的琴行,邀请他及家人去苏丹发展,在当地推广乌德琴的手工艺,并愿意为其提供优厚的条件。“当时苏丹的乌德琴制造业相对落后,有很大的发展前景”,托尼说,“但是我最终谢绝了他。我还是更希望在叙利亚把这门手艺发扬和传承下去。毕竟我的根在这里啊!”目前,托尼的女儿也掌握了制琴的技艺。
传统手工业该如何在信息化时代生存?托尼认为,应该顺应潮流,但是目前乌德琴的制作仍应以手工为主。在他的作坊里,制琴的10余道工序里只有切板和喷漆使用机器。“一方面,整个制作过程实际上是一个主动创作的过程。”所有琴身上的花纹都是由托尼亲自设计,并且没有雷同。“创作,极大地开发了我的想象力,我很享受这个过程。”
而在另一方面,托尼认为,琴是有灵性的,人需要同其交流。而从科学的角度解释,这实际上是人琴之间的不断磨合与熟悉的过程。“它们绝不仅仅是木板制成的琴。它们是我的伴侣。”工作难免会有枯燥时,托尼便会弹上一段解解乏,同时也做一些保养工作。
在托尼看来,叙利亚危机给乌德琴制造业带来了沉重的打击。以前,他和意大利、法国等欧洲国家客户有长期的批量买卖合同,几乎每日都能从店里卖出几把。而现在,旅游业的萧条和高额关税使他失去了巨大的海外市场,他仅仅维持了和邻国黎巴嫩和约旦的商贸往来。而动荡的局势,也威胁着手工艺人的生命。托尼家住老城区图马门,经常遭受着迫击炮的袭击。但是生性乐观的他说,“这些‘烟花’是不会影响我工作的。”
托尼的人生观很朴素,“我工作,故我在。”他说,工作是人最基本的存在方式。正是这样简单而务实的信念,支撑着他在危机中坚守在岗位上。“我工作,是为了生存,是为了传承家族传统技艺,也是为了保护民族文化。我会一直干到不能动为止。然后,我的女儿会继续完成我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