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搬到喀土穆的蒙西亚区后,和房东一家住在一起,我在二楼,他们住在一楼。房东老头觉少,每天不到六点就起来听收音机,也不知道苏丹人是怎么想的,他们新闻开始之前的一段固定音乐,居然是慷慨激昂的朝鲜歌曲,每天听着都让我热血沸腾一跃而起,当然,音乐放完我还是要继续睡觉,天还没亮哪。
我开车总要听收音机,而且音量开得很大,其实我倒不是喜欢苏丹音乐,但是没办法,我那辆老丰田上的录音机早就坏了,我从国内带来的磁带都听不了。再说,我一向自认为很坚强,入乡随俗嘛,到了喀土穆就不再想北京,好好度过每一天吧。有时正好赶上几个台都没有音乐,我就听那些阿拉伯语的新闻,虽然不知道在说什么,可是听得久了,居然也能听出旋律,我也就把他们当音乐来听。
其实严格上讲,我甚至算不上一个喜欢听音乐的人,我只是想听到些声音,有时候开车去另外一个城市,一去就是几百公里,一上午都说不上一句话,就只能靠音乐做伴了。
日子在音乐中度过,认识我的人,都说我过得很快乐,每天东跑西颠,无拘无束,到哪里都有一帮朋友,勾肩搭背,吃吃喝喝,我自己也这么觉得,常夸口说自己适合国外长驻生活。
有一天晚上,我从几百公里之外的迈达尼回来,快到喀土穆时已经是半夜了,路上没有什么人,天地之间只有我车头前几米长的一段亮光,收音机里是长长的一段阿拉伯语,里面提到了“西尼”,这是阿拉伯语“中国”的意思,我想可能是有关中国的什么事,突然,语音停顿,旋律响起,我下意识地跟着唱了起来,唱了两句之后我才醒悟,这不是《一剪梅》吗?可我这是在万里之外的苏丹,跟着苏丹广播唱《一剪梅》啊!
我放声歌唱,脖子上的血管都激动得突突地跳,车也越开越快,音乐结束时,收音机居然也不再做响,我一下子又陷入到黑暗中,刹那间,寂寞咕咚一下,涌上心头,把心塞得满满的。远在北京的家人、朋友,此刻在干什么哪?离我真的很远啊。
我把车停在路边,我以为我会像电影里演的那样哭一下,至少湿一下眼角,可是没有,我只是发了会儿愣,非洲原野的寂静从敞开的车窗钻了进来,沉甸甸地压着我,远处,喀土穆的灯火无声地闪耀着。
那天之后,我把车开到丰田车行,指着录音机说,把它修好,多少钱都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