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校知识分子的精神象征　　

　　描述中国高校知识分子精神危机的长篇小说作品，可追溯到钱锺书的《围城》，其中勾勒出一批归国留学生在三闾大学任教期间的各色嘴脸，嬉笑怒骂中呈现出各类知识分子的众生相。阎连科的《风雅颂》同属此类题材，以清燕大学为故事背景，用夸张、戏谑的风格描写出大学这个象牙塔内普通教师性格中的懦弱和颓废。滕锦平的长篇小说《人有病》，可看做是又一部描绘当下高校教师生存困境和精神困境的一部“奇书”。如果说《围城》以青年方鸿渐为主人公，讲述了生活在乱世中的所谓“精英”知识分子从爱情进入婚姻生活过程中所经历的人生困境，那么《人有病》则可看做是其续篇，讲述的是处于太平盛世时期的中年知识分子老蒋，因厌倦平庸生活与结婚十几年的妻子离婚，但是离婚后并没有摆脱人生困境，为此他不断在人生、事业、爱欲的“围城”中反抗、挣扎、冲突和沉沦，并因为精神无法突围而最终沦为精神分裂症患者。

　　从精神气质上来说，《人有病》中的老蒋和方鸿渐具有很多相似之处，尤其前者既保留了作为精英知识分子的清高自负、不甘平庸的个性，但同时也具有在当下社会中随波逐流、无法保持真正自我个性的“多余人”特点。这是老蒋在当下社会无法寻找到精神家园和精神寄托的根本原因。老蒋不甘被中年人惯常的平淡无奇束缚，他希望摆脱现状，过上一种经济充裕、爱情幸福的理想生活。为此，他和结婚十几年的妻子毅然离婚，在比他小10岁的虹敏那里重新得到朝气蓬勃的爱情和性爱，他以为这份爱情能够拯救自己日渐枯萎的心灵。但是，当老蒋在股票被套牢的情况下卖掉股票之后，虹敏就带着他的爱情一起消失了。老蒋的爱情之梦破灭了，他认识到“爱情，渐渐变成这么个东西，你需要为它反复解释，同这个人，同那个人。另外，没有谁再愿意听人絮絮叨叨了，哪怕一腔情愫一五一十。现今人所感兴趣的，更多的是欲望和传奇”。遭到打击的老蒋开始用情欲作为拯救自己生活的工具。但是此后的他不由自主地陷入一种精神怪圈——既向往金钱和女人，但是在得到这两者后又忏悔和赎罪，内心在不断的反抗、挣扎中沉沦。也就是说，爱欲和金钱上的满足并不能够拯救他日益空虚的内心，与此同时，越来越严重的失眠症和怪异的言行举止，也促使他最终变成一个精神分裂的“多余人”。

　　但老蒋性格中的反抗意识贯穿始终，只是他找不到更合适的方式来表达，只能够用精神变态的方式来与现实世界进行决绝抗争。他对自己的评价非常高：“一个质地优异的家伙，胸怀一轮皎皎明月，通晓了世事的秘密，怀有好奇与热忱，着迷于内心，坚持同生存中的不明物作斗争，以特有的姿态路经世间，独自跟这个纹丝不动的世界对垒。”但是，具有反讽意义的是，这是在老蒋即将被世人看做是精神错乱患者的时候才产生的清醒认识。他在被当成有暴力倾向的精神病人遭到电击的过程中反而获得了精神上的超脱和涅槃，“心思分外明净”。是这个社会疯了，还是老蒋疯了?如同《狂人日记》中的“狂人”一样，老蒋的“精神病人”形象实际上颇具寓言象征色彩，是高校知识分子在人文精神倒塌后精神无法被救赎、无路可逃的一种折射，具有鲜明的讽喻意义。

　　值得称道的还有其中炉火纯青的语言。与此前的《西线集锦》和《烟花镇》等长篇小说相比，滕锦平在《人有病》中更加耐心地雕刻、打磨每一个生活细节，把粗糙的语言砂粒磨成细腻温润的玉石。例如，“脚下那一泓水缓缓流着，越过北边的树丛，向岸边一叠又一叠地排挤秽物。知道它靠混浊活着，靠混乱的微生物活着。从高处往下看，水面的细节看不太清了，只见太阳洒下一片碎金，在江面粼粼闪烁，纠缠着故事，像乡愁的发源地。” 这种语言句式带有晚清白话小说的简约、精粹，又韵味悠长，淬去了粗糙和烟火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