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整理旧物,从书柜中翻拣出几件与康生有关的藏品。
一是明崇祯毛氏汲古阁刊本《南史》,两函十二册。在卷一右下方钤“康生之印”篆书白文印及“康生”篆书朱文印各一方。
《南史》,唐李延寿撰。八十卷。记南朝宋、齐、梁、陈四代历史,纪传体,无表志。作者根据其父所撰《南史》旧稿,删并而成,与《北史》汇合南北各朝历史,反映了唐初统一全国的历史要求。此书删繁就简,文字简洁易读,并增入四书以外的材料,具有一定史料价值。
“汲古阁”,明末常熟毛晋藏书阁名。毛晋,明末藏书家。藏书八万四千余册,多宋元刻本。所校刻书籍多以“汲古阁”名义刊行。曾校刻《十三经》《十七史》《六十种曲》等,为历代私家刻书最多者。好钞录罕见秘籍,缮写精良,后人称之为“毛钞”。
二是颜真卿撰文并书的《唐钱唐丞殷君碑》拓本。
颜真卿是唐代中期杰出书法家。他的书法初学虞(世南)、褚(遂良),后师张旭。书风雍容壮伟,气势磅礴。苏东坡说他“雄秀独出,一变古法”,赞曰“诗止于杜子美,书止于颜鲁公”,开创盛唐时期新风貌,世称“颜体”。故颜氏之碑皆为世人所重。康生在此碑拓本上题跋:“五六年夏赴杭州视察,杭州文管会同志赠此唐人碑拓,甚古雅精致,入藏吾室。康生”。下钤阳文印:康生。帖上还钤有收藏印“墨汁因缘”、“林中草堂”、“生白轩”等。
三是康生绘《墨菊》图朵云轩木版水印一轴。
该图水墨纸本,小写意画菊花一枝,仿清初八大山人笔意。题篆书款“晚节花香”。落款“国庆十周年,鲁赤水”。钤篆书白文“游戏”闲章。“鲁赤水”系康生笔名。将古代山东鲁国的名称作为姓,以“赤水”作为名。
康生在中国共产党历史上是一个特殊人物。人们称他为“康老”,不是因为年龄,而是因为“资历”。上世纪二三十年代他就当上了江苏省委及中共中央组织部部长。1933年赴苏,出任中共中央驻共产国际代表团副团长,成为王明的助手。次年,在党的六届五中全会上,当选为中央政治局委员。1937年底,康生与王明、陈云同机从苏联飞回延安,被委任为中央书记处书记、中央党校校长、中央社会情报部部长。延安整风期间,又被任为总学委会副主任,主任为毛泽东兼任。建国后,他又有中共中央文教小组组长、中央理论小组组长、毛泽东选集出版委员会副主任头衔,有点像苏联时期主管意识形态的日丹诺夫。直至“文革”期间,当选为党中央副主席。在这50余年的政治生涯中,康生窃据高位,挟政治运动之威势,以整人为业,以整人为乐,给党和人民造成极大灾难。延安整风期间他那篇《抢救失足者》的长篇报告,流传全党,许多老同志至今谈起来,仍心有余悸。“文革”初期和中期,由康生分管的专案组有十几个,“审查”对象320人。其余30多个专案组,虽不由他分管,但他全部参与谋划和控制。据统计,在“文革”期间,被康生罗织罪名,直接点名以及由他批准诬陷和迫害的干部,就达835名。其中,有党和国家领导人33人,中央各部和各省市自治区的主要负责人以及解放军高级干部210人,其余470人,也多是老干部和各界知名人士。其害人数量之多,范围之广,危害之深,古今中外,实属罕有。
然而令人奇怪的是,就是这样一个“害人狂”,却又博识广学,精于中国传统文化。中国传统文人的爱好及本领,他几乎无所不通。年轻时他刚到上海,就因为擅长书法,被上海商业巨头、黑帮领袖杜月笙密友虞洽卿聘为私人秘书,专门撰写来往信函、拜帖、贺帖、吊唁信等。他左手右手都能写字。真草隶篆皆通,尤擅章草。他的书法被许多一流刊物用作封面题字,包括《文物》和《考古》杂志,以及一些画册和学术著作。日本书界对其书法颇为欣赏。称他为当代中国三个半书法家之一,而鼎鼎大名的沈尹默只算半个。大概因为沈字属馆阁体,缺乏个人独特风格。
康生还专长于绘画、篆刻。上海著名画廊朵云轩在上世纪60年代,曾把他花鸟水墨绘画木刻水印复制,进行商业出售。据传,他在画作上署名“鲁赤水”,有两重含意:一是“赤水”表示红色的革命洪流;二是与我国著名画家齐白石相对。在书画界,都知道康生自视甚高,对齐也不放在眼里,故起此名以对。
他特别有研究的是中国戏曲。京戏他不但懂,还会舞台实践。小鼓是京戏乐队指挥。许多老同志回忆,延安时期,庆祝建党17周年文艺晚会演《打渔杀家》,江青饰萧桂英,阿甲演萧恩,康生就打小鼓。平日他还经常向人们谈起,看一个演员的修养,演戏水平怎么样,仅看出台水袖几摆就行了。旧社会说某人水平达到了“水袖功夫”,就是说好得不得了。他还经常校勘小说戏曲,并用硃笔批点,自称“今圣叹”。1958年夏,他曾就古典文学作品出版问题,专门给人民文学出版社写信,指出从明代至今,包括王国维在内的文人学士,研究《西厢记》只知道“王(实甫)西厢”,而不去研究“王西厢”的祖本“董(解元)西厢”,不知道“王西厢”的精华和糟粕,甚至看不出“王西厢”文字上存在的笑话。譬如说“草桥惊梦”一折,这是几百年来被人津津乐道的文字,可是就在这一折“雁儿落”曲词中,有这样的句子:“绿依依墙高柳半遮,静悄悄门掩清秋夜,疏剌剌林梢落叶风,昏惨惨云际穿窗月”。他指出,在一种刮着“疏剌剌林梢落叶风”的“清秋夜”里,竟有“绿依依”的柳林半遮高墙,这不是大笑话吗?由此一斑,可见他的中国传统文化修养。
实践证明,具有中国传统文化修养的人,一般人望与文声都比较好。而康生偏偏精神恶浊,人格低下,有才无行。他工于谋权,拙于修身。为了提升自己的地位,不惜鱼肉良善,迫害他人,祸国殃民。他对权力的欲望,使之背叛了培育他的传统文化。为文和为人的抵牾,康生不是第一人,也不会是最后一个。在《二十四史》中,如奸臣、佞幸、酷吏、乱贼等,中国正史的体例,无不有分门别类的章节。例如明嘉靖年间吏部尚书严嵩和其子工部左侍郎严世蕃,说是个文人,或者加上“著名”,也不为过。严嵩所书“六必居”及严世蕃所书“鹤年堂”金字牌匾,至今在前门大栅栏酱菜店和菜市口中药铺门前仍巍然独存。而其父子,淫贪误国,罪通于天,与桧贼齐名。
中国历史中,旧时文人都崇尚“道德文章”,讲究“立德、立功、立言”。从理论上讲,文人的“道德”与“文章”,“人品”与“文品”,两者应该是统一的。但几千年来,一些人在实践中做不到这一点。更有甚者,是文才甚好,而人品极差,文品为人品所累。
康生其人,就是一面镜子。足可为为官、为文者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