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国先生浮士德唱着中国京剧来到意大利

摩德纳街头随处可见《浮士德》的海报

摩德纳演出现场（摄影：赵忱）

　　一趟跟随“浮士德”先生的急行军

　　不是所有的实验都能成功，但实验京剧《浮士德》成功了，而且，很成功。

　　我是比较晚才看见《浮士德》的，但我有幸跟着“浮士德”来到了意大利。我以为从北京飞到米兰就能找到中国国家京剧院这支叫做“浮士德”的队伍，没想到还要经过近一个小时车程抵达米兰中央车站，然后再经过两个小时火车车程才抵达了目的地，这个目的地是世界三大男高音之首帕瓦罗蒂的故乡，也是法拉利的故乡，还是全世界排名第一的米其林餐厅所在地，这个地方就是意大利北部城市摩德纳。抵达摩德纳当日，在古城溜达了一圈之后我就来到了Delle Passioni 剧场，直译过来就是激情剧场。这真是个恰当的名字。后来我知道“激情”是实验京剧《浮士德》的催化剂。

　　国家京剧院《浮士德》剧组先行队伍早我一天抵达这里，随后开始工作，并在我抵达的下午进行过一次联排。之后，在夜幕降临之前，他们再次打开了《浮士德》大幕，为第二天首演做最后一次彩排。这是我第二次看见《浮士德》，比我在中国人民大学看见的“浮士德”更加精神，跟传说中的“浮士德”一样精神。是的，我是先听见《浮士德》的好口碑才看见“浮士德”的，那晚据说演员之前一直在同时排练《党的女儿》，非常劳累，效果欠佳。今天，越过海洋的“浮士德”，竟然跨越时差，精神焕发，身为台下为数不多的内部观众，我心满意足，也为一出精彩的剧作帮我消灭必然存在的时差而高兴。

　　首演之夜很快就来到了，尤其是在我搭乘火车前往博洛尼亚拜会了国家京剧院合作方——意大利艾米利亚罗马涅剧院基金会所辖太阳剧院以及小魔方剧团的排练之后，这一晚以格外的神速来到激情剧院。在博洛尼亚大学学生周荃的陪同下，我从摩德纳火车站冒着滂沱大雨走到激情剧院，所有演员与工作人员每日往返剧院与酒店也都是靠脚步丈量空间距离，虽然不远，但在深秋的雨中走到那里，还是几乎要湿透鞋袜。当晚来到激情剧院的观众自然也都刚刚结束与这场持续了一天的大雨的纠缠。走进激情剧院，需要迈过剧院前厅，前厅是座咖啡厅，有很大的桌子可以供人坐着谈天说地，也有靠墙的沙发供人随便休息，也许是经过这样的修整，最后坐在激情剧院的观众看上去都那么斯文，就像这座城市所有的读书人都来到了这里。最好的《浮士德》遇到了最好的观众。

　　意大利艾米利亚罗马涅剧院基金会即将上任的新主席、博洛尼亚大学戏剧学教授克劳迪欧·隆吉接受了我的采访。结论其实很简单，他说，这是他第二次看这出京剧了，比第一次更好，能在这出戏里看见太多的东西。而我的邻座是剧场里唯一的空座，我猜想是基金会现任主席瓦伦蒂先生临时有事没能来成。我记得激情剧场在《浮士德》演出过程中鸦雀无声的宁静，也记得演出结束时自然爆发的掌声，那掌声不能用我们惯用的掌声雷动来形容，那掌声以一种均衡的温度和得体的教养从观众席飘向舞台。劳累了一天的中国演员和由中外乐手组成的乐队人员一起弯腰向观众鞠躬行礼。这一切，是那么美好。

　　隔天，演出在下午进行，这一场我没有看。我用这一天时间看摩德纳，看这座《浮士德》剧组来过第二次的城市，明年他们还会来，好像无论什么时候他们来，摩德纳都会敞开双臂迎接这个会唱京剧的“浮士德”。差点忘了，《浮士德》此次在摩德纳首演的日子是11月5日。11月6日傍晚，我再次来到激情剧场，一路走来的时候绚丽的彩云在摩德纳的上空深情地望着这座城市，我则在刚才说过的咖啡厅里采访了本剧的西方作曲家路易吉·切卡莱利和亚力桑德罗·齐普里阿尼。因为，实验京剧《浮士德》的成功在很大程度上是音乐的成功。我们聊天的时候他们刚结束下午场的演出，所有西方乐手都没有离开剧院前厅的意思，瓦伦蒂也专程赶了过来，热情地送我一瓶摩德纳特产香醋，摸着我的肩头说：下次艺术节你一定再来。我知道我来不了啦，但是我说，好啊。告别的时候，我看见乐队的洋面孔围着一组沙发坐在那里，我闯了进去，假装是其中一员，这一切，好融洽。

　　稍晚的时候，我跟剧中魔非的扮演者、该剧的中方导演徐孟珂和剧中格蕾卿扮演者张佳春一起座谈——我们在摩德纳的夜色里吃着美食，聊着实验京剧《浮士德》一路上的摸爬滚打，我们自然还畅聊人生，什么样的人生是比较成功的人生，也许，跟浮士德先生不一样的人生就是成功的人生，浮士德先生最后需要拿灵魂跟魔非打赌。我们不要。次日，摩德纳还没意识到一位已经爱上它也才来到这里不过两日半的中国人就要离它而去。那时候天还没有亮透，昨夜的雨还在地上湿着，我已经一路飞奔着奔向火车站奔向机场奔向登机口，登上了回京的飞机。一边气喘吁吁，一边牵肠挂肚，我走后，他们还要演出22场呢。当然，到目前为止，他们已经结束了在摩德纳的演出。

　　一场名叫浮士德的“三国演艺”

　　结束摩德纳的演出之后，实验京剧《浮士德》还将奔赴拉文纳、皮亚琴察、切塞纳、卡利亚里4个城市，陆续完成全部23场演出。我在奔赴米兰机场的火车上接到了国家京剧院张凯华院长的电话，他即将从罗马抵达摩德纳，我们就这样擦肩而过，一前一后都是为了《浮士德》。我不可能见证他与意方的进一步谈判了，包括他们重逢时其乐融融的场景，但是，我可以想象。

　　你不亲临现场，你便不会晓得这个“浮士德”对于传播中国文化、促进多元文化交流的意义。在国家京剧院的官方网站上，他们这样说：实验京剧《浮士德》是中国国家京剧院与意大利艾米利亚罗马涅剧院基金会2015年的合作项目，也是国家京剧院2015年度的重点剧目。该剧于2015年10月参加了意大利VIE艺术节，在博洛尼亚、摩德纳两个城市演出了12场，但还是供不应求。许多观众表示，《浮士德》演出场次太少，应该去更多的城市让更多的观众看到这样将中西文化融合得如此巧妙的舞台表演。意大利艾米利亚罗马涅剧院基金会主席瓦伦蒂立即与张凯华接洽商谈了该剧于2016年再次赴意巡演事宜，双方很快达成再次合作的共识。在中意两国文化部的大力支持下，实验京剧《浮士德》2016年意大利巡演顺利成行。我所见证的正是《浮士德》二次意大利巡回演出之摩德纳一角。

　　为什么总是从摩德纳开始?因为摩德纳是《浮士德》的合作方艾米利亚罗马涅剧院基金会的办公所在地，2015年演出后，基金会将摩德纳作为主场再次安排了9场演出。

　　《浮士德》的导演是来自德国的安娜·帕史克，本次到摩德纳她是带着还在吃奶的孩子一起来的，《浮士德》剧组有种神奇的力量叫剧组里面全部女性都成功地做了妈妈。张佳春是丢下自己不到5个月的女儿远赴意大利的，对中国京剧的责任担当叫她不得不暂时放下对女儿的牵挂。徐孟珂不仅是剧中狡黠的魔非，还是剧组的灵丹妙药，中、意、德三方最初坐在一起时的冲突全靠他左右逢源化解。在张凯华因公务不能随队伍一起赶赴摩德纳时他更是前后左右张罗照应。

　　京剧《浮士德》妙在哪里?演员好。三个主要演员是中国戏曲学院中国京剧优秀青年演员研究生班的同学，国家一级演员。“浮士德”刘大可还是个花脸。所有演员都是在全院范围里挑选出来的。看《浮士德》主创阵容，会叫人感觉已过耳顺之年的国家京剧院其实是年轻的。《浮士德》服装舞美灯光，都带着青春朝气，青春如同音乐，是可以砍断障碍的利剑。故事好。有多少人通读过歌德长达12111行的诗剧《浮士德》呢，那是歌德用其一生写就的华章呀。京剧《浮士德》主创为这台戏智慧地选取了长诗的第一章。拿灵魂做赌注，换回青春，爱上美女，毁其一生，苦其灵魂，短小精悍。舞台呈现方式好。貌似简单，其实深刻，《浮士德》三国创作者的所有动机都建立在对中国京剧的高度尊敬之上。于是，观众看到的是地道的中国京剧，唱念做打，以及类似一桌二椅的行动模式。而音乐，中西两支队伍如何坐在一起，才能营造浮士德的时代背景，又不打扰京剧的魅力。作曲家小心翼翼并大刀阔斧地选择月琴、京胡及京剧传统打击乐，同时选择西乐的低音提琴、打击乐以及电子音乐，加强了该加强的，融合了必须融合的，使得音乐成为剧场气氛的积极营造者，不是简单地从舞台传向观众席，而是在整个剧场环绕，没有一个角落不在音乐所制造的气氛里，当然也直接走进观众的心灵以及剧中人物的灵魂。

　　一句话，《浮士德》是一出由中国、意大利、德国三国艺术家联合演绎的实验京剧，你看它，能看到深邃的中国京剧，也能看到中西方艺术在当下所能做出的最高层面的融合。这支灵巧的队伍，走出最初的艰难，正在品尝自己成功实验酿成的美酒，如同中国白酒与西方威士忌经过科学调配，成为了这款名叫“浮士德”的佳酿——年份2015，保质期无限绵长。据说，张凯华已经跟瓦伦蒂成功会晤，就《浮士德》2017年新一轮意大利巡演以及赴德国参加威斯巴登艺术节事宜进行了面谈，看样子，《浮士德》将名扬四海。